“日后,唤我殿下便是。”
两人对角而坐,裴则桓的声音从车厢的另一端响起。
楚有仪嘴角的弧度瞬时僵住。
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成婚已近三年,两人之间却依然客气疏离。
她似乎离自己的丈夫很远,很远。
怀中的裴琅似是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楚有仪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低低的哄拍着臂弯里的婴孩。
然而无济于事,裴琅依旧扯着嗓子嚎啕了起来。
耳边是婴孩聒噪的哭闹,还夹杂着女子有些慌张的哄声,裴则桓有些不耐地别过头,静静凝望着窗外,思绪不自觉飘远。
她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她是个安静的人,孩子若是交由她来教养,想必也不会日日哭闹,令人听着心烦。
—
目送东宫的马车远去,阮笺云收回目光,不自觉地摩挲起腕骨。
腕上少了个熟悉的物件,总叫她心底有几分空荡荡的。
“卿卿喜欢孩子?”
身侧之人忽得出声,唤回了阮笺云的思绪。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琅丫头玉雪可爱,叫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裴则毓听了她这番话,若有所思,不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
“这玉镯,跟了卿卿许久吧?”
曾经两人同塌而眠时,她的手抵在他胸前,腕间总会带来硬物微凉的触感。
阮笺云点点头。
这道玉镯,还是儿时外祖亲手打给她的,她戴了许久,素来最为心爱,哪怕沐浴也不曾褪下。
今日给了出去,虽然难免会有些心疼,但想起那个抓住她手指的小婴孩,心中便到底也有些安慰。
两人一并上了马车,不再言语。
阮笺云垂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裙面的花纹之上。
裴则毓问她,喜不喜欢孩子。
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怅然,阮笺云将身体靠在厢壁上,唇角的笑意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
她自然是极喜欢的。
儿时同外祖一起生活时,虽衣食无忧,但在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同父母撒娇时,阮笺云内心无疑是极羡慕的。
她那时就暗暗下定决心,若她日后有孩儿,定叫她(他)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
她会爱护那孩子,不叫她(他)受与自己一般的苦楚。
可这番话,怎能说与裴则毓听?
两人至今还未圆房,此时提起孩子,岂非像她迫不及待与裴则毓……一般。
夫妻两人上面都没有长辈催促此事,便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阮笺云不愿迫他,做出不够深思熟虑的选择。
行至半途,裴则毓忽得叫时良停车。
他撩开车帘下了车,随即回身,对上阮笺云疑惑的眼神,温声道:“我有些事要办,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阮笺云以为是他公务还未处理完,便点头应好。
车帘放下,车厢里骤然恢复了只有她一人的状态。
阮笺云闲来无事,不自觉回忆起今日的种种来。
思至某处,心底忽得察觉出不对来。
徐氏为何会撇下阮筝云,自己一个人回到相府?
而且,据阮筝云所说,她与靖远侯府的次子也只隔着人群遥遥一望,并未有所交涉。
若是徐氏有意与靖远侯府结亲,二人间绝不会如此蜻蜓点水。
听阮筝云的意思,宾客相见时,靖远侯夫人的态度要热络许多。
相比之下,徐氏就要冷淡许多了。
又莫名回想起自己站在桥上时,不曾等来徐氏,却是等到了太子。
一丝电光划过脑海,阮笺云不自觉睁大眼。
太子虽已有侧室,但正妻之位仍旧空悬。
徐氏不会是想借靖远侯府为跳板,实则真正的目标是……
这猜测过于骇人,阮笺云当即勒令自己止住遐想,然而思路却不自觉地朝另一个方向飘去。
若当真如此,徐氏又是怎么知道太子今日会来靖远侯府的呢?
阮笺云不自觉回想起,自己自庭院中一路走来,鲜少见到男宾,大多是如花美眷的女儿家。
那为何,一向不涉党派之争的靖远侯府,会出现一个裴则桓呢?
他当真是陪楚有仪一道来的吗?
脑中疑惑越积越多,阮笺云思绪不由纷杂起来。
眼见相府正门出现在不远之处,索性停掉胡思乱想,撩起车帘下了车。
天色还早,晚膳正在筹备,阮笺云对相府诸人诸物无甚兴趣,索性回到自己的院子,静静等着裴则毓来。
然而路过阮筝云的院子时,却听其中传来隐隐争执之声。
阮笺云离得远,听不清屋中人都在说些什么,然而这争执似乎颇为激烈,甚至传来噼里啪啦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她心下不由有些担心,便带着青霭一道去看看。
才到院门口,便被徐氏身边的婆子拦住了。
那婆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抬着头道:“主母有事与二姑娘商议,您请回吧。”
阮笺云无法,只得驻足不前。
但站在院门口,距离拉近,有些争执之词便清晰起来。
她屏气凝神,听到了“太子”、“姑母”之类的几个关键词。
里院忽得响起一道叫喊,声音凄厉怨愤,宛如厉鬼。
“你怎能甘愿嫁得比那个贱蹄子低?!”
第57章 信任“卿卿也可以,再相信我一点。”……
她这一声极大,门后守着的婆子听见了,面色一僵,不安地看了阮笺云一眼。
阮笺云垂下眼,佯作不曾听见,只缓步离开。
但离开那婆子的视线后,悄悄绕了一圈,来到了阮筝云卧房的后面。
卧房的窗没关,
两人的声音颇为清晰地传出来。
“母亲!”
徐氏尖叫完那一句后,阮筝云的声音紧随其后,厉声道:“母亲慎言!”
她语气寒重,如凝冰雪:“方才的话,我没听到,母亲也不曾说过。”
“至于嫁得高与低,”阮筝云顿了顿,冷声道,“人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我既看得开,母亲又何必纠结于这些虚无的门第。”
“哈,”徐氏似是冷笑了一声,连带着声音都扭曲了起来,“若我不纠结,难道坐视你嫁给那个穷监正?!”
“明明你才是正经八百的相府嫡女,她是抢了你的姻缘!”
阮筝云低喝一声:“母亲!”
“那明明是父亲的决议,你怎能……”
“够了!”
徐氏猛然间被激怒,厉声喝止了阮筝云未尽的话:“我辛苦教养你十六年,就是为了今日让你来顶撞我的吗?”
“今日的晚膳,你不用去了,好好待在房内反省吧!”
话毕,便摔门而去。
听见有人走出来的声音,阮笺云立刻将身子往墙后隐了隐,微微偏头,注视着院内的动向。
徐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曾注意到这边,只嘱咐院门口的婆子:“看好二姑娘,别让她出去,也别让人进来。”
婆子恭敬应了一声。
眼下徐氏虽已离开,但那婆子还守在门口,阮笺云依然进不去。
窗中隐隐有啜泣之声传来,她有些担忧阮筝云,便驻足思索起来。
目光在落到地上的碎石后,心中忽得有了主意。
“砰”。
一声轻响。
“谁?”婆子机敏地回头,四处巡视后,却并未发现什么。
于是只当自己误听了,接着守在门口。
屋中的阮筝云却止住了哭声,目光下移,落在从窗外抛进来的石子上。
她起身走至窗前,俯身将石子握进掌心,将身子探出去。
似有风声被划破,又是一道轻响。
这回石子落在了后院,距外界隔开的围墙一丈左右。
阮筝云心下有了几分猜测,她拭干眼泪,推门走了出去。
“姑娘要去做什么?”
守着的婆子见她出来,忙跟在她身后问道。
“退下。”阮筝云丝毫没因她是徐氏的人便留情面,冷声呵斥道。
她惯来对府中下人和颜悦色,是公认的好脾气,此时罕见的面带怒容,倒真震住了那婆子,不敢再跟着她,只嗫嚅道:“主母说了,您……”
“我不出去,”阮筝云打断她,不耐烦道,“只是去院子里走走,不行吗?”
听她不出去,婆子便放下心来,当即让开身子。
阮筝云面上未露破绽,待离开那婆子的视线后,才加快脚步。
她记得,后院的墙有一处是松动的……
等她到了自己预想的地界,推开一块松动的砖,果不其然,与候在墙外的阮笺云四目相对。
“姐姐。”她见到阮笺云有些激动,低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