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对陆信道:“这下可不巧了,你还是走吧。”
今日请不成,改日再请也是一样的。
陆信却不愿意:“凭什么,这食鼎阁你家开的?”
小二见他语气不善,怕引起争执,忙道:“其实还有办法,若客官愿意,寻一桌人少的拼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陆信是个犟的,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今日恐怕是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了。
趁这裴则毓下值寻来之前,还是赶紧吃完饭把他送走,省得再惹出事端。
阮笺云揉揉隐隐发痛的灵台,只能道:“那便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二连连摆手,转身跑去问掌柜的哪些可以拼桌。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算账,闻言抬头,便看见了立在门口的一男一女。
他对这女子隐隐有些印象,便眯着眼,细细瞧去。
记起是谁后,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拉过小二,道:“快去告诉那两位,顶楼还有一间空房。”
小二不解,疑惑地挠了挠头:“可顶楼的那间,不一直是留给那位大人的吗?”
掌柜的心说留给那位大人和留给那位大人的夫人差别不大,口中却只催促道:“别管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
小二无奈,只得跑去朝阮笺云汇报。
“您二位来得巧,有客官用完膳了,眼下便腾出了一间雅间,您随我来。”
阮笺云闻言不疑有他,只道:“多谢。”
到顶楼后,方才觉出不对。
往常她与青霭两人到食鼎阁用膳时,因着不想暴露身份,便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只能坐到二楼。
顶楼的,都是专门供给那些朝中的达官显贵的,常人连预定雅间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如今,却是一反常态,径直将她二人领上来了?
第86章 妒意这样的裴则毓,让她感到陌生。……
食鼎阁顶楼共有包厢二十二间,分别以十天干与十二地支命名,平日里若想包下雅间,还需拿着主人家的令牌提前预订。
京城高门如云,等级规矩最是森严,断不容许僭越之举。
纵然今日人满为患,也不至随意便将炙手可热的雅间让出来。
但瞧这小二做事娴熟老练,怎么也不像新来的人,想必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阮笺云正凝眉沉思着,一旁的陆信却已经率先走进了厢房。
见她迟迟不进来,还转头看她:“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啊。”
这么一尊大佛杵在这里,阮笺云思绪被打断,也无心再继续探究了,道了一声“就来”便跟了进去。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只是今日特殊些。
陆信大手一挥,极为豪气地将食鼎阁的拿手珍馐勾了个遍,小二看向他俩的眼神顿时两眼放光,仿佛遇上了个极为大方的大主顾,又殷勤地为两人推荐介绍起来。
“够了,”眼见那纸上菜名越写越多,阮笺云不得不出声阻止,“再多了也吃不完,你既在帝京落户,日后多的是机会来品尝,何必眼大肚小。”
陆信道:“怕什么?这些还不够小爷我塞牙缝的!”
话虽是这么说,手上却听话地停下了笔。
不多时,菜上齐了。
阮笺云比他多来几次
食鼎阁,对菜式也更熟悉些,便抬箸往他盘中布菜,一边衔一边温声介绍着,让他多尝尝,看可有哪道合心意的,十足的细心妥帖。
陆信撂下筷子,不悦道:“你能不能别老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仿佛他还是一个不懂事的稚儿,需要人来呵护关心。
阮笺云只当他长大了害羞,便随口道:“我是你半个阿姐,怎么不能算你的长辈?”
陆信闻言,脸色更黑:“不过大半岁罢了,你算哪门子的阿姐。”
寻常人家,又不是没有妻子年纪比丈夫大的,他们只相差半岁而已,怎么偏偏要做姐弟,不能做夫妻?
但这话他不敢同阮笺云讲,怕她听到之后冷了脸,撂下自己走了。
阮笺云纠正他:“是六个月二十八天。”
她向来只把陆信当小孩子看待,此时他突然发作,在阮笺云眼里,便如同好面子的少年不愿在外被照顾,仿佛还没长大罢了。
于是便贴心地停了手,没有再往他盘中衔菜。
“阿叔阿婶近来可有与你通信?”
阿叔阿婶,也就是陆信的父母。
她毕竟是个女孩,没有父母在身边,纵是外祖再全心呵护,也难免会有不够细腻之处。
是隔壁的陆家叔婶心善,时常照拂一二,将她如同亲生女儿般对待。
譬如她第一次来癸水,就是陆阿婶教她该如何应对的。
阮笺云感念他们待自己的好,之前写信时也曾带上过一两句问候,但到底比不过陆信这个比她晚离家的人。
陆信点头。
“爹娘身子康健,还托我问候你近况。”
实际上,是托阮笺云照顾自己。
但陆信自觉丢脸,便自作主张改了内容。
阮笺云眼睛弯了弯:“劳阿叔阿婶惦记了。”
随即又有些迫不及待般提起:“我外祖呢,他可还安好?”
陆信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但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垂下眼,只道:“先生的身子……还是和从前差不多。”
在他来前,便得先生千叮万嘱,万不可让阮笺云知晓自己现状。
他不善撒谎,便只能含糊应付过去。
阮笺云自幼与他相交,见过他儿时闯了祸,却还是老老实实告知陆家叔婶的模样,知他是个不会说谎的性子。
听到这话,便不疑有他,松了一口气。
临行前一月,她一次碰巧看到了外祖在咳嗽。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咳呛,不想摊开手帕,却见雪白方寸之间,赫然是比血色更灼眼的猩红。
阮笺云瞥见后当即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怔怔望着那方帕子,甚至忘了叫青霭去请郎中。
还是老头骤然大笑出声,让她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
“不过前些日子吃得辛辣,牙肉炎症未消罢了,看把你急的。”
的确,前些日子一户蜀地来的人家搬到了他们街上,开了一家饭庄。
阮笺云还同青霭去尝过,确被菜式辣得泪眼涟涟,喝水如牛饮。
食多了辛辣,牙肉出血,也是常事。
再加上外祖帕中的血迹并不十分浓稠多量,她听了这套说辞,也是半信半疑地信了。
此后几天,便细心观察着何寅,见他确没有再口吐鲜血,便逐渐放下心来。
只是那一次乌龙,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是以每每写信,必定问候他身子可还康健。
其实阮笺云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
外祖年岁渐大,她远嫁京城,不能在身边尽孝,难免时时愧疚。
如有可能,她想同裴则毓商量,将外祖接到京城来同住。
但眼下时局不稳,肯定并非最好时机。
还是等到朝局稳定了再说吧。
阮笺云又问了一些相熟的邻里,得知大家近况都好,便不由得十分欣慰。
她是问完了,但陆信却还一个没问。
瞧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靥,他忽得如鲠在喉,如同食了还未成熟的果子,舌底又苦又涩。
“你为何要嫁给他?”
他蓦然转了话题,阮笺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想了一下他的话,才有些好笑地用一根筷子敲了下他的碗盏。
“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
陆信却不肯轻易罢休,又问了几遍,一双眼睛如同民间护院的狼狗,黝黑而执拗。
“你为何要与他成亲?”
话音刚落,骤然一阵风吹进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随之从门边传来。
“自然是因为两情相悦。”
阮笺云闻言霍然转头,正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下意识地,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小二跟在他身后,又是惶恐又是无措,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到她身上。
纵然他只是个跑堂的堂倌,可瞧眼前之人周身气度,还有掌柜的对他的态度,便不敢阻拦。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裴则毓适时偏头,温声对他道:“没你的事,下去吧。”
他声音温和,人也生得濯然出尘,可小二触及到他的视线时,却还是骤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即垂头,诺诺地退下去。
小二退下,这房里便只剩他们三人。
裴则毓不急不缓地迈步进来,绣着银线的衣袖宽大如云,挥袖间便将房门带上。
他径直走到阮笺云身后,双手搭到她纤薄的肩上,轻轻将她按坐在凳上。
“站起来做什么?坐吧。”
声音含笑,唇角虽是勾起,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看见自己,为何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