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会让自己,让阿桥和阿旻,还有灵安院的人跟她一起,都成为别人案板上待宰的鱼。
先前在船上时袁翁和穆长舟的教导,在她脑海中一点点闪过,让赵瑞灵目光里的战意越来越强。
当初她敢敲登闻鼓,这会儿谁想欺负她,拼死她也要让对方掉一层皮!
伺候的女婢们很快就将膳食摆在众人面前,鹿骊公主适时举起酒杯与众人一起饮酒。
长乐郡主也笑语晏晏端起酒杯说了些客套话,冯驸马更是长袖善舞,很快就叫殿内的气氛热闹起来。
几杯清酒下了肚儿,众人面酣耳热之际,先前压下的心思不自觉又开始浮上心头。
张和风的眼神愈发不加掩饰地落在赵瑞灵脸上,身上,看得谢齐面色铁青,若非杨氏拼命用眼神示意,他都要站起来一拳揍过去了。
但张和风并未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如今又是在公主办的赏花宴上,实在不好闹得太难看,谢齐肺都快要憋炸了。
谢氏都如此表现,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为赵瑞灵张目了,也只有袁中丞夫人刘氏心里不住盘算着,回头要狠狠吹吹枕头风,让夫君弹劾鲁国公府。
就没有这么恶心人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独是张和风,与长乐郡主交好,抑或先前在花厅听闻醇国公站在赵瑞灵那边说话的人,也有想找赵瑞灵麻烦的。
反正瞧着英国公府的人也不怎么重视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表姑娘,瞧赵瑞灵身上的衣裳都只是寻常软绸呢。
若能让她丢个脸面,或者帮着鲁国公府得逞,这穆氏妇的竞争人选就又少了一个不是?
当朝太傅夫人程氏率先开了口,她笑眯眯看向赵瑞灵。
“听闻赵娘子被醇国公发现之前,因为亲事没跟人谈拢,都闹到了公堂之上?”
在众人窸窸窣窣的笑声中,程氏笑问:“不知道赵娘子想找什么样的郎君,不若说出来让咱们听听,若有合适的,也好与英国公府结个善缘。”
就坐在她旁边的太常寺卿夫人蒋氏附和:“赵娘子瞧着——”
她话还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与内侍完全不同的雄浑男声,一道接一道,如马踏冰河,更似锋锐刀斧,断开了殿内愈发不怀好意的戏谑笑声。
“安南侯府知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遣副将并才绝娘子部曲二百一十三人北归,以供娘子驱使!”
“安南侯府为贺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遣西南都护府长史送武婢三百,侍奉娘子左右!”
“安南侯府喜迎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令安南侯府管家呈上半数地契,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殿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安静下来,连鹿骊公主面上的笑意都不自觉被镇住,随即面色铁青。
当年她最想嫁的可不是冯稷这个贪财好色的废物,而是虞栋。
偏偏他宁愿做谢如霜的一条狗,却从来不愿多看她一眼,无论谢如霜死活,这让她怎能不恨!
得知谢如霜之女进了圣都,她早就想着要给这乡野出身的贱人一个教训,让她别跟她那个狐媚子阿娘一样,只知道在男人身上下功夫。
可安南侯,连圣人的旨意都不怎么理会的安南侯,特地在她办的赏花宴上送人送地,这是在打她的脸!
可就跟刚才一样,就算她再想发怒,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安南侯的脸。
她只能僵着脸出声:“这里到底是本宫的别苑,本宫这里庙小,实在是盛不下那么多人,还请安南侯的人去英国公府候着,方不负安南侯……这番情意不是?”
太傅夫人程氏立刻想应声。
但门外还是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赵瑞灵和阿桥、于旻都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又一次响起。
“醇国公府得知才绝娘子之女前来赏花,特送明云纱十匹,锦霞纱十匹,鲛素纱十匹,赤珠罗十匹,烟雾罗十匹,云锦罗十匹!”
甄顺的声音比起过往任何一次,都叫赵瑞灵和阿桥开心。
他甚至笑眯眯进了门,慢条斯理扫过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的英国公夫人梁氏。
“我家郎君令我传话,当年才绝娘子救过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因才绝娘子得了好处的也大有人在,在场的不妨回家好好问问你们家主,忘恩负义的滋味儿是不是特别好?”
英国公夫人梁氏心里又委屈又后悔,她就不该由着赵瑞灵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只是先前觉得赵瑞灵没穿她送去的衣服是不信任她这个舅母,她习惯了用不动声色的冷落来御下,左了心思,一时嘴上落于人后,步步落于人后。
往后圣都怕是要传出英国公府连个表姑娘都养不起的传闻去了。
她压着烦躁看向赵瑞灵,盼着赵瑞灵好歹继承苑娘半分聪慧,说点什么替英国公府解围。
偏偏赵瑞灵只低着头,谁也没看,她正专心吃瓜呢。
甄顺又看向太傅夫人程氏:“好叫程夫人知道,赵娘子对簿公堂的诉状乃是太子太师袁修永所写,你若是对这案子太感兴趣,不如叫你家韩太傅,又或是你伯父程御史亲自去问问袁翁?”
程氏脸色瞬间涨红,但她却不敢给夫君招祸,局促摆手:“我,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好意为赵娘子说——”
“哦对了,我家郎君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甄顺毫不客气地打断程氏的话。
“才绝娘子当年对我们郎君有半载养育之恩,所以我们郎君先前所为皆是报恩,如果有任何人心里有任何疑惑,不妨直接给醇国公府递帖子,穆氏保管客客气气为大家解惑。”
剩下的话他自不必多说,在场的都不是傻子,醇国公的意思是如果再有人不识相拿赵瑞灵湖州府的事儿和北归的事儿做文章,就别怪醇国公府不客气了。
思及朝堂上刚刮过去还未止息的风,连鹿骊公主都垂下了眸子,只死死将指甲掐进掌心忍住怒气,却也不愿跟醇国公对上。
甄顺见殿内鸦雀无声,心下暗自得意,圣都这群只会动心眼子的怂货,也就只会欺负脾气和软的了,实在是叫人不齿。
他一本正经看向赵瑞灵:“赵娘子,醇国公府送的布匹,已经送往英国公府,若赵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往醇国公府送帖子。”
赵瑞灵强自端着刚才要冲锋陷阵的架势,实则身体僵硬对着甄顺麻木点头,道谢,内心全是找不着北的迷茫。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干嘛来着?
哦,要跟圣都这群人精斗……有人已经替她斗完了?那没事了。
待得甄顺离开大殿,殿内依然安静无声,众人的目光仍旧在赵瑞灵身上打转,可心下却再也不敢生出欺负人的心思来,哪怕有算计……众人只需看看面色如土的英国公夫人,也都死死压在了心底。
过了会儿,还是鲁国公府的张和风不负行事不讲究的盛名,嬉笑着冲赵瑞灵拱手。
“先前不知娘子如此威风,多有得罪,娘子不要见怪啊,真论起来咱们还沾着亲呢,定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赵瑞灵冷着张俏脸没说话,只在心里呸了一声,谁是你娘子,做什么白日梦呢!
殿内其他人见赵瑞灵看起来却并不像长相那般好欺负,再加上脸色青白变幻的不少,都没吭声。
可他们不说话,目光却始终如附骨之疽黏在赵瑞灵身上,惹得人心烦。
有了安南侯府和醇国公府替她立下的威风,赵瑞灵也懒得装乖巧了,将于旻托付给乔媪,她带着能壮胆的阿桥,借口去更衣,离开了大殿。
一绕出正殿的走廊,赵瑞灵就拉着阿桥往花园的方向狂奔。
阿桥被拽得打了个趔趄,小声问:“娘子你要去哪儿啊?你慢点,万一碰上人可怎么办?”
赵瑞灵急促回答:“咱们先回英国公府,不会碰上人,已经有人将后花园到角门这段路清了场。”
她推着阿桥在前头拽着她跑:“快快快!先回灵安院再说,否则等人发现了,咱们就得跟那杂耍先生手里的猴儿似的,让人一路盯回圣都了。”
阿桥:“……”就刚才那情况,就算回到英国公府,也得成为英国公府的猴儿,有区别吗?
但见娘子面色不好看,又催促得紧,她只能闷头拉着娘子往前冲。
进了花园后有不少岔路,赵瑞灵拿到的纸条上说了,只要遇到岔路就往右走,一炷香工夫就能到角门。
她被阿桥拉得呼哧带喘,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个岔路口,盘算着时候差不多,才抬头看,正好看见别苑的假山。
就在这时,她们也听到了后头传来了张和风咋咋呼呼的声音。
“如此尊贵的客人,你们怎么能跟丢了呢?!”
“废物!还不赶紧找!”
“若是弄丢了人,回头英国公府和鲁国公府都饶不了你们!”
……
赵瑞灵呼吸一窒,哪怕跑得腿脚发软,依然不敢停,只盼着阿桥能跑得更快些。
岂料前面阿桥也出了岔子,低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