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对你说的不感兴趣,所以话少而已。”
从前我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但云恒已经不是人了。
我继续道:“你以为你这行径就不畜生吗?”
云恒双眸骤然睁大,却只是一瞬,他脸上又是那样如假面的笑。
“小镜儿,你这般说我也会伤心的呀。”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这姑娘死是因为你,仙界这些人死都是因为你,小镜儿,你可知,为了你,如今的我已经疯了。”
我看着他,冷声道:“你去死,便能偿还他们了。”
我深知从前的云恒不是这样的,如今只是有一个恶魔占据了他的身体,将从前的她吃干抹净了。
只剩下这副邪恶的样子。
云恒一怔后微微勾唇一笑,方才他还觉得不可置信,想来如今也是习惯了我能够对他说出这些话来。
“小镜儿,你早这样该多好?从前的你从来不会对我说重话,”
他蹲下,微微倾身笑如和煦:“继续骂我,来。”
我别过头,一声不吭,不再看他。
我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有何怪癖。
云恒继续小声喃喃:“可我就是喜欢你,我想为了你而活着,小镜儿,我喜欢你啊,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他的眼泪缓缓滑落下来,可却无法在我心中溅起分毫涟漪。
我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可怜的,这一切都是他活该的。
我不喜欢他,也是他活该的。
我所认识的云恒,是活泼的、靓丽的,是能够在关键时刻给我些鼓励的,而不是眼前这个人。
我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
云恒眼中闪着些希冀的亮,他立刻与我道:“若是你喜欢,我亦可以变成从前的我!”
我问:“你以为再变回从前那副样子就能磨灭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了吗?”
“做、梦。”
“这辈子,下辈子,为仙,为人,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喜欢你。”
云恒爬到我身边,将我逼到角落处,他牵起我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脸颊,与我道:“会喜欢我的,若是日日与我相处,会喜……”
我将他的话打断,冷声问道:“若是真的会有这一日,那你我二人早就成道侣了,又为何会等到今日?”
我将我的手抽出来,手背上密密麻麻顷刻间便凸起的包,叫云恒看了都怔然。
云恒的神色逐渐森然、狠厉,骤然失控一般朝我吼着:“我不允许你与别人在一起!我不允许你喜欢上别人!”
他靠近我,放轻了声音与我说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小镜儿你可还记得,儿时伯父伯母还曾说要给我们二人定娃娃亲……”
我道:“可月老也说了,我们绝无可能。”
“你放过我,就是放过你自己。”
“放过?我放过你了,谁来放过我?”
“……”
“你滚,你去死,你放过自己也能放过我了。”
云恒骤然大笑起来:“封镜,你好狠的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竟然要我滚,竟然要我死!”
“你好狠心啊!”
我发觉我与云恒如何说,他都像听不懂我的话一样。
我想起,若不是他说我死了,他也不活了,我何至于死而复生,被困在这具法术都无法施展的身体里。
云恒从袖中拿出一支素簪,我定睛一看,是我从前用过的簪子,我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谁知竟然在他这里。
云恒兀自说着:“这簪子小镜儿可曾眼熟?从前我赠你这样多的东西,你都不用,却用那畜生送你的,俗气至极的簪子,当真是叫我难受,我将此物拿来,谁曾想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说着说着,眼中的泪溢了出来。
“我常去月老殿中,曾见过你与段灼密不可分的姻缘线,你可知……月老殿中最灵验的就是这个。”
“可……你若是与他在一起,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原来是这个原因。
怪不得无论我做什么,云恒都会觉得我喜欢段灼。
我知晓月老殿中的红线最是灵验,可我对段灼的感情,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云恒继续道。
“你在这里,与我在一起,我们就像凡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岁岁年年可好?”
“小镜儿,你我二人,在此处共度余生可好?”
我冷声道:“不好。”
他触及之处已经开始疼痛,这种疼痛叫我直冒汗,我有些明白,为何那时我喝下云恒的血,身体会出现排斥反应,是段灼的护心鳞起的作用。
这护心鳞从前都不允其他男子触碰我,更莫说是让他的血进入我的体内。
云恒看着我的神色微微泛着冷:“纵然你说不要,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我悄然将手放在枕下,我抚摸着枕下粗糙的青瓦片,那锐利的触感在我的掌中划开一道口子。
我知道,要挣脱这具凡人身躯有一个唯一的办法。
我望向屋外,顷刻间,电闪雷鸣。
凡间的天气不像天上那般稳定,多晴多雨,雨打芭蕉,淋湿院外的几只鸡鸭。
我心中存着些愧疚,若非我,我附身的这个姑娘亦不会死,想来这几只鸡鸭也会被她喂养得肥肥壮壮的。
顷刻间,屋外的结界被从外面破开,一阵黑压压的云压了过来。
我将青瓦片放在脖颈处。
“云恒。”
“我不会被任何人困住。”
青瓦片微微用力,尖锐的斜面刺穿我的肌肤,顷刻间,鲜血淋漓,我看着那血喷涌而出,将我眼前的场景模糊成一片。
我心想,这条命当我还给这个姑娘的。
云恒拿定了主意我不敢求死,实际上,我什么都敢做,也不怕死。
我听见他有些慌乱的话音,却听不清其中的内容。
而后,我看见了段灼。
他身着玄衣,脸上原本是喜色,见我如今这副模样,他的笑容顷刻间便成了惊诧,他呆愣在原地,我的视线随着失重感往下倾泻,我看见了他有些颤抖的指尖。
我心道,他还来干嘛?
这个问题是我在将眼睛闭上之前,想的最后一个问题。
不过他来得太迟了。
我的身体在慢慢变轻,意识逐渐下沉,我想起云恒说的,我与段灼是有姻缘线的,在月老的姻缘树下,我与他的姻缘线紧密相连。
可如今段灼早已成亲,云恒说的喜欢,我也未曾感受到半分。
可说来的喜欢,我却半点都感受不到。
*
“之之,之之……”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周遭一片苍茫茫的白。
我的视线递向远处,我看见了半空中虚浮着一个人,那人的眼眸紧闭,我定睛一看,那人与我生了同样一张面容。
“之之。”
这声音又落在我耳中,我仔细回忆,辨别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我唤道。
“恒我姑姑。”
恒我的虚影出现在我面前,她看着我,笑眯眯的。
恒我道:“还好,我来得不算晚。”
我问:“这里是何处?”
“月宫。”
“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恒我答道:“是你。”
“此为女妭与应龙存于我月宫中的,你的本体与一缕魂魄,这两者可助你重生。”
“之之,我曾与你说过,他们只你一个孩子,纵是他们不能在你身边,也会时时念及你,纵然在仙界之上,亦会庇佑你。”
“他们是第一个在你降生之时为你落泪的人,亦是这世上最爱你,不会伤害你的人。”
只是听着这些,我的泪便缓缓滑落下来了。
心中的怨恨消失了。
“之之莫哭。”
“这些都是他们的决定,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女妭失控,除魔的烈火殃及人间,杀生无数,因此被放逐于赤水之北的蛮荒之地。”
“而你的父亲应龙,如今随着大禹治水,走山川,为她曾犯下的罪过清赎。”
“他们希望能一直是你心中的英雄,而非众人口中的罪人,望你开开心心长大,故而才撒了这个谎。”
“他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庇护你。”
“在你出生之后不久,他们便得知在百年以后,你命中有一劫难,故而才将你的一缕灵魂与本体保存下来,我想,你的记忆中定然有在莲中的影像,那是他们在塑造你的非本体,替你挡这劫难。”
恒我又道:“你想知道的,他们会告诉你。”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飘向天边,直到完全与那具身体融合在一起。
我抬手抚摸过我眼下的泪,抚摸过我的过往记忆。
周遭的白茫茫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原来这就是爱。
原来这就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