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爹娘的是思念,而我对段灼的情感原来是喜欢。
天地苍茫,众生归一,只我一人茕茕独行,茫茫大雾之中,偶见一隅微弱的光亮,却被我亲手掐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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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又问起恒我,谁来寻她的。
恒我笑着与我道:“之之养的那只小狼,若非他来寻我,我不知之之的情况竟这般严重了。”
我想起梦魇妖曾说,段灼去了天上,我却从未想过是为了求人救我。
“那云恒呢?”
“与妖魔一族勾结,已关押在仙界天狱中,听候发落。”
如此一切尘埃落地,我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问:“那小狼妖呢?”
“回魔宫了。”
我心道也是,如今段灼对我才是真的只剩下师徒之情,毕竟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我对他的感情来得有些晚。
如今看来,还不如从前感知不到来得好,不然我心中也不会这样难过。
我在月宫中呆了些时日,恒我常与我谈论起过往之事,谈起我儿时的事,待我与这具身体融合得差不多后,她带我去人间找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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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粗粝的风吹得我浑身冷飕飕的,我与我爹有百年没有见过了,今日要见面,心中竟没来由有些紧张。
我心中想着,他会对我如今的成长而感到失望吗?
毕竟我并未长成他们所期盼的女仙。
我爹与从前的区别并不大,只是生了些胡须,鬓间多了白发,望向我的眼中都是泪。
他并未责怪我,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之之长大了。”
从前我爹练剑,虎口处都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如今他跟着大禹治水,掌心都是沟壑起伏的山川海流。
我与他一同去了赤水之北的蛮荒之地,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红,与我说着他已经许久未曾来找过我娘了。
我爹立于高处,如往昔吹起我儿时时常听的笛音。
这笛声随风缓缓飘过,我与他一同眺望远方,只见一袭青衣出现在不远处,那便是我娘。
我的泪滚落下来。
我爹说,我娘自仙魔大战中失控后,极少有清醒之时,这片区域得了仙界的令,不允任何人与仙靠近,他只能得了空偷偷到这里来见我娘。
百年前分别之时,他们二人约定,我爹要是吹起这笛声,她便知晓是我爹来了。
如今亦然。
我与我爹在那处眺望许久,直至那抹青衣消失。
我想起我与他们分别那日,我娘对我的叮嘱,让我在昆仑山之时不要顽皮,要听西王母的话。
却不觉那竟是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日他们不带我去,我还赌气,说日后回来亦再也不理他们了。
如今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多说两句。
我爹说,他听恒我说过我这些年是如何过的,说这些年他们不在身边辛苦我了。
我爹说:“之之,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便说出来。”
我答应道:“好。”
*
我最后一次回到天上,是去的月老宫。
那小老头知晓我本就不信这些,也极少去他月宫,今日将我当成稀客。
他抚摸着白须道:“之之倒是极少来我这月老殿。”
“今日不会是来向我求姻缘的罢?”
我问:“我曾听一人说过,我的姻缘线与一魔缠绕在一起,此话可是真的?”
月老故弄玄虚道:“有则有之,无则无之。”
“何意?”
“若是此人在之之心中,那便是有,不在,那便是无。”
“若那人已有婚配呢?”
月老疑惑道:“据老夫所知,那人并无婚配。”
我一怔,我从未想过云恒说的可能是假的。
我答道:“多谢。”
“之之,我还有一言。”
我停住脚步。
“世间之事,最是强求不得,可若心中尚存,也是解不开的。”
第72章
去了一趟月老殿后,我便去人间了。
我在腾云上一直走神,这具新的身体,也就是我自己的身体,与我的灵魂十分契合。
我从铜镜中看过这张脸,与我从前的只有细微些的差别,眼眸更圆些、更亮些,与我完全不符合的清冷之气也消散了。
这种近乎神清气爽的契合,叫我觉得过往的经历像大梦一场。
就像是我从未收过徒弟,我从未做过预知梦,亦不曾有过那样的朋友。
我只是独身一人飘荡在这世间,宛若一朵白云。
我去了谢竹瑛的客栈,已过七八年,那小镇比昔日还热闹。
我并未瞧见貌美的妇人,而是看见其中有个招呼客人的少女,梳着小辫子,模样精致,声音稚嫩清甜。
见我在门前徘徊,便出来招呼我。
“这位客官,可要……”
她看见我的一瞬愣住了,我有些好奇她是不是认出我了,便问:“你在看什么?”
少女摇头道:“我见客官眼熟,像我娘的一位故人,只是想来若是那位故人还在当与我娘一般年纪,不会与姑娘这般,模样年轻又漂亮。”
想来这少女便是长大后的小宝。
见我不说话,她又道:“客官可要进来吃些……”
“今日便算了。”
我只是来看他们过得如何了,若是过得好,我便不打扰。
如今我这副模样也与他们说不清。
少女点头道:“嗯,那下次再来。”
“好。”
我往北走,寻了一处无人认识我的地方住下,一个人倒也清净,只是有些难以消遣的寂寞,我总是会梦见我与段灼的种种。
我方领悟,一切尘埃落地,我最思念的人还是他。
从前任由谁来说我都不承认,如今我却承认了。
我喜欢段灼,可能此生也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
晨间,大雪瓢泼,埋地三寸,步履难行,我在雪地中捡到一只伤痕累累的狼。
我将这狼带回了我的住处,却也不为别的,只是他被冻得走不得路,用可怜巴巴的神色看着我。
就像是从前的段灼。
我心中想着,这人间的大雪当真是厉害,能将他冻得到处都是伤,我施法让他周身的伤愈合了。
我在我的房中为他做了个小窝,我蹲在一旁看着他,问道:“你是从何处来的?”
他不会说话,亦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可能是我太久不与别人说话,憋坏了,故而才会与一只普通的小狼说话。
他看着我,神色很像段灼。
我道:“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救了你,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我可以教你法术。”
我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懂,只是抬头轻轻舔舐着我的掌心。
他也没走,我就当他答应了。
于是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了一个并不能听懂我话的小狼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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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雪停,我去街上闲逛,有一间铺子人挤人,我被人潮挤到前面顺便买了个包子。
油纸裹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一口还有滋滋热油流淌出来,肉鲜味美,我尝了一口才知,为何凡人会有口腹之欲,才知是我从前太装了。
我吃了半个,将另外半个丢给了那小狼吃,他先是闻了闻,而后将那半个包子吃了进去。
我见他盯着我看,那模样像是还要向我讨要,不过我没有多的了,剩下的那半个早就被我吃进肚子里了。
他甚至还舔了舔油纸。
我与他说:“没了。”
他像是听懂了我的话,调了个头,趴在我身边继续睡觉。
第二日,我又买了包子回来,这次是两个,我一个他一个,我方将那裹着油纸的包子放在地上,他闻都没闻,一口吞了下去。
吃完后,甚至还眼巴巴看着我手上的包子。
大馋狼啊。
我看着我自己手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与他道:“你的已经吃完了,这是我的。”
那狼看了我一眼,又回到自己的小窝中睡觉去了。
偶尔我怀疑,他其实能够听懂我说的话,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会装作听不懂。
*
第二日晨间,我醒来看见床边的桌上,油纸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那狼在一旁趴着,一副饭饱喝足的模样。
我心中疑惑,可这包子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我拿起那两个包子闻了闻,是我平日里爱去买的那一家。
首先我能够确定,这包子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
往后几日的晨间,我都未曾起来,不过午间之时醒来便能看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桌下躺着正在闭眼酣睡,吃饱喝足似的小狼。
不过我有些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