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阮满回应，旁边一只手悠悠地伸了过来，将她收藏夹里那些亮着小红心的店铺，毫不留情地，一个一个取消关注。
林初蕊的念叨戛然而止。
她怒而抬头，对上了姜岸那张带笑的脸。
姜岸举了举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经纪人刚刚发来的资料——林初蕊下一部戏的详细信息。
“不好意思哦林女士。”姜岸的声音相当温柔，“在你回临杭做完激光手术这段时间，你的饮食将由我全权接管。”
林初蕊那张兴奋的小脸瞬间就垮了。
脸上的胎记并不影响《绝路》。但下一部戏，是S+级别的古偶女二号，倾国倾城，祸国殃民。那个小小的瑕疵必须被及时处理掉，而她本人的状态，也必须保持在最佳。
“不是吧岸姐！”林初蕊欲哭无泪，开始在车里撒泼打滚，“我辛辛苦苦拍了两个月的戏，每天吃草，你就让我吃两天！怎么了？！”
回临杭的一路，林初蕊都在闹，从声泪俱下的控诉，到引经据典的辩论，再到毫无道理的撒泼，姜岸头疼欲裂。
好不容易回了素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阿仔和宋合欢立刻脚底抹油，各自跑路。文未末哪里敢丢下姜岸，只有阮满乐在其中。
接下来几天，姜岸严格遵循经纪人的安排，每天掐着点，盯着林初蕊去健身房挥汗如雨，盯着她去做皮肤护理，盯着她吃那些看起来毫无食欲的健康餐。
在林初蕊第N次偷点外卖失败后，姜岸终于松了口。
“行了行了，”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宣布道，“手术前给你放肆一天。今天，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喝什么喝什么，行了吧？”
“耶！”林初蕊瞬间满血复活。
阮满立刻高高地举起了手。
姜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阮满一脸无辜地说：“初蕊说，她想和常冉一起玩。”
姜岸无语道：“……都多久了，怎么还有她的事！”
文未末失笑，对姜岸说：“叫吧叫吧，随她们啦。”
“我还有一个小愿望！”林初蕊又举手。
她举起手机，点开那个收藏已久的页面，兴奋地说：“我要去这家奶茶店打卡！我喜欢的博主开的！”
姜岸和文未末下意识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坐直了身体。
非凡寻茶。
宣传照上，是一个他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穿着店员围裙，笑得一脸灿烂的路临非。
姜岸的语气里，是全然的不可思议：“死灰复燃了？他跑去开奶茶店了？”
*
非同寻茶的门口熙熙攘攘，队伍排得像条长龙。
姜岸和文未末没多说什么，二话不说就带着林初蕊圆梦来了。但生怕遇到老熟人，就推了满脸不情愿的阮满去作陪，两人坐在车上，远远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排着队。
阮满显然还很不情愿，但又不想多说什么扫兴。脸上全程挂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困惑表情，时不时地低头在焦点群里吱哇乱叫。
姜岸看着车外那片热闹的景象，忍不住揶揄道：“我居然和路临非在同一个时间点达成了共识——人，不可以只靠互联网生活。你看，无论在网上倒霉成什么样，回到现实生活里，好像也没那么多人真的在意。”
文未末点点头：“谁会真的为了讨厌一个人，而付出跑到线下来扔鸡蛋的成本呢？大部分人都只是动动手指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不好的回忆，皱起了眉：“突然想起来，他当初还试图用美色收买你来着。”
姜岸失笑，回头看向窗外，路临非已经走到店门外，热情地和粉丝们合照，笑得轻松而潇洒，仿佛被网上封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文未末顿了顿，认真地问姜岸：“你觉得，路临非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很厉害。”
时过境迁，姜岸终于可以做到客观冷静地评价他：“他慷慨地允许自己被所有人凝视。”
文未末笑道：“他还是比较适合被凝视。‘做自己’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全然认识他。路临非的坏，是很抽像的。他当然有魅力，也极其擅长将这种魅力迅速变现。但我真正敬佩的是，他好像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真的放弃自己。”
“快解约的时候，能通过荔枝找到我们；被全网爆锤的时候，还能坚持营业，找到霍宇光给自己开出一条活路；直播说谎连草稿都不用打，害前女友也毫无心理负担。现在你看，这才多久，他又像没事人一样重整旗鼓了。”
“时间这么短，”姜岸的声音很轻，“我甚至怀疑，早在他被彻底封杀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这条退路。后来所有的挣扎，不过都是为了此刻热度足够而已。”
文未末也忍不住感慨：“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能过得很好。”
姜岸点头同意：“因为他想要的一直都很明确，也很少——一点点的关注度，一点点的名，一点点的利，和可以利用情感来俯视他人的权力感。”
“他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并不在意那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是靠真本事爬上去换来的，还是靠坑蒙拐骗偷来的，他都无所谓。”
就在这时，林初蕊终于排到了队，开开心心地拎着几杯奶茶跑了过来。
几个人坐在车里，默默地喝着奶茶。
“感觉……也就这样吧。”文未末率先打破了沉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阮满则还双手合十，对着奶茶杯念念有词：“我对不起三悦，我对不起三悦……”
姜岸看着窗外那个还在热情地与粉丝合影的路临非，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喜欢路临非啊？”
“我……我刷到过他之前的直播啊，”林初蕊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他说话挺有意思的，很多观点都挺通透的。”
旁边的常冉也跟着用力点头，补充了一句：“而且，长得确实不错。”
阮满听着这番评价，手里的奶茶都快要捏爆了。她忍不住问道：“不是……你们俩都没看过他那些黑料吗？！”
“什么？”林初蕊一脸茫然，“是说他出轨那事吗？苏棉颂不是没有回应吗？”
常冉则更是轻描淡写地说：“哎呀，那个我也听说了。但我觉得也难免吧？长成他那样，身边的诱惑肯定很多啦。”
姜岸忍不住笑了。
她没有解释，没有否认，也没有去阻止已经开始义愤填膺、滔滔不绝地向她们科普“路临非罪恶史”的阮满。
果然如此。她们打了一场又一场的口水仗。她们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在讨伐公理。
可到头来，在绝大多数的目光里，不过是“难免”而已。
那她们当初那些不眠不休的愤怒，那些声嘶力竭的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公理，或许，真的只存在于当事人的心里。
送两个女孩去逛A&F后，阮满还在愤愤不平：“互联网还真是没有记忆。”
文未末笑了笑，安抚道：“池砚塌房不过就一个多月，你看，还有人记得他吗？小冉读书转型也就几个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是男凝受害者了。宋合欢一开始还是全网嘲的假名媛；小满你在搞偷拍，我在搞抽像。大家的来时路都并不体面。”
姜岸轻笑一声，释然地摇摇头。
互联网多公平啊，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人人都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吗？
“也不尽然吧。”
两个人同时看向姜岸。
“热点不断覆盖，人设不断更新。被记住的那些东西不在被算法推到人们面前的头条里，也不在大家随口聊的狗血八卦里。”
“它在别的地方。”
姜岸看向后排还在为三悦愤愤不平的阮满。
“它在你的心里。你记得路临非做过什么，所以今天才会这么生气。”
“它在那些看过我那场直播的、成千上万的观众心里。他们或许不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但他们记得，曾有一个人告诉他们，屏幕背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它甚至……也在路临非那些粉丝的心里。初蕊和小冉或许今天还在为他买单，但明天就不一定了。因为她们看到过你作为旁观者的愤怒。”
“记忆不是一条可以被随时篡改的时间线。它更像一场雨，落下来，渗进土里，消失不见。但我们改变了土壤的湿度，改变了种子的命运，未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谁知道呢？”
“我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每一次愤怒，每一次坚持，都不会消失。它们都变成了这片土壤的一部分。”
“重要的，或许并不是让人记住什么。”
“而是我们要往这片土壤里种下些什么。”
为了爱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