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大屏幕。”姜岸盯着前方，冷静地开口，“笔记本在他桌上。”
阮满一怔，迅速向前凑去，猛地瞪大了眼睛：“不会是——”
姜岸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是的。就是那个写着‘小冉读书策划全案’、直播脚本、时间线、用户分析……等等一切数据的本子。”
车内一片死寂。
天呐。
这真是一场悲壮的自投罗网。
第10章 跳出棋局的人
常冉的视频很快爆了，
#小冉读书为什么退网#
的词条明晃晃地挂在速点热搜上。
对于绝大多数速点用户来说，这位超大体量的秒赞网红是陌生的。大家一头雾水地点开视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清纯女孩哭得梨花带雨。但除了片段化的信息和情绪浓度极高的镜头，视频并未给予更具体的解释。
于是，网络上开始了一场自发的信息拼图游戏。
网友自然而然地在搜索框输入“小冉读书”四个字，词条接连出现，像一张精心编制的网，环环相扣，周密而狡猾。每一个巧妙的剪辑，每一条戛然而止的评论，都是放在网中的诱饵，势在必得地要将人拽进浩浩荡荡的信息流中。
热度之下，情绪的浪潮翻涌而起。
在南方最好的艺术类播音院校临杭传媒学院，她是活跃在舞台上的风云人物；在校外，她游走于各类兼职之间，妆容精致，游刃有余。
可大家没想到的是，在台上落落大方的主持人常冉，台下竟是深度社恐。她曾在街头被路人偶遇。路人举着手机，大喊着她的网名靠近。而社恐I人一边摆手一边疯狂后退逃走，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
更多路透视频流出，大家意外地发现，常冉大多时候都在回避陌生人的镜头。网友笑着调侃：“I人共情了，请多多关心作品，保护艺人隐私~”
可与此同时，问题被层层推高——
发生了什么，把小冉逼到删号退网？到底是谁把小冉逼成这样？
就因为谈恋爱吗？就因为那张似是而非的亲密照吗？
姜岸微微一笑，示意阮满继续释放相应物料。
常冉的评论区和私信被逐帧放大，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被一条条截取出来，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屏幕上的女孩还在讲《成功人士的100个秘诀》，弹幕冷冰冰地掠过她的脸，满是轻佻与冒犯：
“看看腿。”
“还是这种有文化的适合当老婆。”
“哪个有实力的能拿下小冉？”
“00后是认真的吗，看起来是临杭少妇。”
恶意从不在阳光下发生，它潜伏在黑暗角落、匿名头像、乱码昵称里。从她还是懵懂未成年的少女，到如今初入社会，这样的声音从未停过。
她此前并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后来，她终于知道这叫“凝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滔天巨浪，直直指向一个再无法回避的问题：
常冉到底承受了多少不被允许说出口的恶意，才从曾经那个热情张扬的女孩，变成如今躲闪镜头、如履薄冰的模样？
而更深一层的问题，也被不动声色地推到了台面上：
为什么，一个女孩只是谈了个恋爱，就该被群嘲、网暴、甚至骚扰？
引线已点，火舌迅速蔓延。营销号接力发稿，热搜迅速上榜。性别对立、网络暴力、男性凝视、恋爱羞辱……熟悉的舆论节点层层迭起。
一切，正如姜岸所预料。
她看着手机，嘴角缓缓扬起：“这批稿子发完，先缓一缓，等热度进一步发酵。她和文未末那张合照，等我们和文未末谈完之后再开始推流。”
阮满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是等吵架和对立进一步发酵吧。”
宋合欢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细微变化，转头望了过来。而姜岸像是没听见，拉开车门，再次朝家具展厅走去。
她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
火药味并非她有意制造，世界本就如此。她们只是点燃引线，捂住耳朵跑远些，看着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恰如其分。
更何况，即使让她站在风暴的正中心，姜岸也不会害怕。
这么想着，姜岸拉掉了畅悠家品的总电闸。
下一秒，文未末的直播间，全线断播。
一片漆黑中，姜岸闲闲地靠在墙上，不急不躁。
不到两分钟，刚刚还在直播间慷慨陈词、撸起袖子计划挨个联机嫌疑人的小文主播，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现场。
姜岸朝文未末伸出手，落落大方：“你好，久仰，我是姜岸，被你拉黑的焦点流量密码。”
文未末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姜岸落在展厅的笔记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岸一眼，摇摇头，遗憾地拒绝姜岸的握手。
姜岸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拿笔记本，文未末退后半步，扬起眉毛：“生抢啊？得先谈谈吧。”
*
无影灯咖啡厅。
颇有怨念的阮满被宋合欢抓回家，两人虽然退场，但还是心急难耐，每隔几分钟就在四人群里追问阿仔，关心现场有没有动手。
阿仔缩在吧台里假装洗杯子，实则透过监控死死盯着两个人。
姜岸和文未末各要了一杯咖啡，面对面坐着，相当矜持地各自低头玩手机。
阿仔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兴致缺缺，在群里敷衍汇报：没打起来。
姜岸在群里回复：阿仔，再监控我，把你店里的电闸也拉了。
阿仔条件反射地抬头，果然看到姜岸正笑着冲监控摄像头挥手，死亡微笑的同时，还戳戳文未末，示意他一起看镜头。
阿仔遗憾离场，文未末收起手机，终于看完这两个小时里速点的大风大浪，一时无言。他指了指那张合照，要姜岸解释。
姜岸轻轻耸肩，把常冉的合同递了过去，要文未末解释。
文未末扫了一眼，眉眼立刻沉下去。半晌，他像是被什么荒唐事戳中一样，忍不住笑了。
姜岸挑了下眉：“假的？”
文未末抬起头，戏谑道：“你不会没看出来。”
姜岸指了指照片，又点了点合同：“你是厂二代，是常冉的老板，这都是真的吧？加上这份合同和照片。姑且不论你们是否有恋爱关系，姑且不论合同是真还是假——”
“什么都可以姑且不论？”文未末打断她，冷笑道，“那你打算论什么？你的剧本？”
姜岸不否认，声音平静：“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的人怎么想。你也做自媒体的，不会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
争议。一旦出现，就无法避免的争议。
一旦成为被讨论的对象，无论是否澄清、怎么澄清，这些信息都已经不再属于你。一张照片，一段模糊不清的关系，一纸合同，一点流言，就足以撑起一整套叙事。它们被反复讨论和解读，将看客分成两个对立的阵营。分化、争执、误读，永不停歇。
有人选择相信，有人乐于质疑。有人只是凑热闹，却在无意中推波助澜，成为制造热度的中流砥柱。真假已不再重要，话语权才是筹码。
就像眼前这张照片。一旦观众知道照片里的男人是文未末，故事的走向就不由他定。文未末回应是蹭，不回应是渣，弱势一方天然掌握更多理解与共情，更何况他和常冉曾经还有雇佣关系。在这双重结构之下，常冉注定更容易获得怜悯。
文未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解释权全在常冉。
姜岸望着眼前这个皱眉冷脸的文未末，他和互联网上那个跳脱到不讲理的形象慢慢重迭到一起。两者反差越大，姜岸越觉得有意思。
文未末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抬眼，开口问道：“你想让我花钱买自己的清白，凭什么？”
姜岸微微一笑：“没办法，你只能认。”
“你想要什么？”
姜岸靠进椅背，漫不经心地说：“你。”
对面的人一挑眉，她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更准确地说，是你的流量。交给我来安排吧，你能给多少？”
文未末不可置信地低笑出声：“我又没想请你。”
他越想越荒谬：“注销账号，闯畅悠家品，现在还要把我捆进你的营销方案里。要不是你误打误撞碰到了我，早就带着常冉把我的号搞砸了吧？”
“姜岸，你真不怕玩脱了啊？”
姜岸轻描淡写地回避他的问题，还在自说自话：“舆论已经在你身上打了标，逃是逃不掉的。既然必然要摔，为什么不摔出点热度？”
文未末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他不是不明白她的逻辑，正因为明白，才觉得相当讽刺。
姜岸淡声道：“对于常冉来说，卖惨到此为止，对立的架再打下去也没意义。她需要转移焦点，顺势转型。你也一样，短暂的热度无法把观众转化为粉丝，你需要一次事件让自己被记住。”
“和她解约，就此解绑，趁机炒作。两全其美。难道，你真的要和她对薄公堂？不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