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合欢有些意外，回头看她。
姜岸真诚地说：“你过度自我包装，不是为了逃避过去，不是因为看不起过去的生活环境，而是对更好的、未知的生活有期许。所以，你回到县城，是要拥抱自己的过去。”
宋合欢眼神微动，慢慢点头：“我觉得可以。”
姜岸非常满意，立刻通知阿仔安排场地。一回到素格，几人行李都顾不上放，就一头扎进拍摄里。
阮满很快拉了几个参考视频，姜岸蹲在地上扭彩灯串用作道具。宋合欢自己给自己做造型，捯饬半天，硬是把自己变成了QQ秀里的高贵红钻玩家。复古辣妹重出江湖，她像薄荷味的跳跳糖，清新、跳脱、充满生命力。
三点不到，四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说是联系好了场地，最后还是拎着机子满街头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宋合欢之前工作的红红美甲店。
一推门，店里瞬间热闹起来。
“合欢姐回来啦！”
“哎呀又瘦了，这打扮得真好看！”
“红姐，拿合欢的专属围兜！编外技师回来啦！”
宋合欢如鱼得水，笑得相当灿烂。她毫不做作地接过粉色小围兜，熟练地系上，自如地坐到工位前，冲姜岸挑了挑眉：“来吧，给你做个指甲。”
“不是，我……”姜岸刚想挣扎，宋合欢已经抓起她的手，开始打量她的手指：“修圆甲怎么样？”
老板红姐笑眯眯地帮腔，和宋合欢一唱一和起来。阮满乐得看戏，被阿仔戳了下胳膊，才回过神，准备开拍。
阮满拿出大包小包的设备，低头调整相机参数，又帮阿仔调好DV机，美甲小妹们都被分配到了CCD和乱七八糟的拍摄器材。
几个镜头同时怼上宋合欢，她状态瞬间变了。她轻捏姜岸的手指，兰花指一翘，拿着打磨条修甲，眼睛却直直看着姜岸，看久了，竟生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听着大家起哄的笑声，宋合欢表情不变，微笑着质问：“怎样？不是春天主题？”
阮满沉默片刻才开口：“我不想在你的视频文案里打上#le#媚女#感觉至上的tag。”
姜岸一身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抽手罢工，指甲也不要了，躲到阿仔身边避难。
阿仔笑倒，索性把DV机塞给红姐，抓着姜岸出门透气。
门外风凉。
店里吵吵嚷嚷，宋合欢在和红姐拌嘴，阮满的快门声夹杂其中，热热闹闹的。
阿仔低头掏出打火机转了转，戏谑地看向姜岸：“醒酒了没？”
姜岸没接话，还在下意识地用掌心摩挲着被磨掉一截的指甲。
阿仔递烟给她，她摇头。他有些意外地挑眉：“你不对劲啊。”
姜岸笑了笑，沉默片刻才问道：“你觉得我有点过？”
阿仔没犹豫：“当然。”
“对杜月姣，还是对合欢？”
“一样。”他说得坦然。
无论是当初让阮满去偷拍宋合欢，还是逼迫杜月姣承认自己催吐。在阿仔看来，都越界了。
阿仔补充道：“准确点说，你的处事……很超出我的认知。太不理智、太不冷静了。明明是个做生意的人，行事却这么毫无章法。你也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受伤。”
姜岸低头浅笑，接住他的善意：“我知道。那天在川菜馆，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多管闲事。”
她笑着抬头，无奈地耸耸肩：“但没办法，我这人就这样，确实改不了了。”
听到这里，偷听半天的宋合欢终于推门出来：“不改就不改呗，内耗什么啊？你给我赚了十五万诶，爱管我就管我呗？你要是想和项妮可硬刚，有我们在啊！努力个两年，我也能千万粉啊。就算我不行，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总能破千万吧！”
她气势汹汹，两人一齐回头看过来，都是一脸淡定如水。
宋合欢瞬间语气一虚，改口道：“……哦，你好像也没有在内耗啊。”
姜岸笑着拍了拍她，又看了看她身后追出来的阮满，认真地说：“你们不要担心我了。建立团队总有个互相磨合的过程，你们习惯一下我的鲁莽冲动，我也会尽量调整自己。等拍完这条，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我们以长期合作为目标，一起努力下去吧。”
宋合欢的嘴角翘了翘。
要往前走，就必须互相信任，总得有人先开诚布公。
她的确烦姜岸。
讨厌她的控制欲，不满她的种种操作，甚至……还曾担心她会抛下大家回岸可。
但昨晚，喝多的姜岸瘫在她们面前，晕晕乎乎地反复问，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按时交选题啊？是不是想把我给开了啊？你们还没红成项妮可就要开我了啊？”
阮满和宋合欢忍着眼泪把她拖回酒店。泪水里有被拉踩的不满，有对怀疑姜岸的一咪咪后悔，有知耻而后勇的屈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欣喜。
——太好了，姜岸不想走，姜岸还会在素格。
但这些，在她们超过项妮可之前，是不可能让姜岸知道的。
*
离开美甲店，他们再次上路，找地方为今天的拍摄画个句号。
阮满没有想到，姜岸竟然选了两人携手开扒小冉读书的那片工地。
工地上满是裸露的钢筋与泥土，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色。风从未完工的楼宇间穿过，卷起地面的尘埃，野草在砖石缝隙间生长，细瘦，挺立。
姜岸站在尚未干透的泥地上，透过镜头去看宋合欢。她迎着风，逆着光，像什么都不怕，像无论如何都能活得很好。
她笑得好明媚，朝天空伸出手，托住还没有彻底坠下的太阳。
那样炽热、刺目的生命力，让姜岸下意识想要眨眼。直到宋合欢笑着跑过来，她才发现，自己连录制的关机键都忘记按。
于是DV机录下了姜岸无意识的呢喃——
“挺好，这才是过春天了。”
第18章 毛坯的人生，精装的主播
“天呐，这么多机位同时对着我，感觉被好好爱了一下……”
宋合欢看着那些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下的自己，捂着胸口，露出了一个相当少女的幸福笑容。
阮满正埋头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素材条里艰难跋涉，头也不抬，幽幽道：“……我一个人拍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到被爱？”
她光是把这些来自不同设备的素材导入、分类，就耗费了大半天光景，此刻面对这片汪洋大海般的原始片段，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
宋合欢正想反驳“那能一样吗”，姜岸就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这段莫名其妙的争论。她精准地定位一段来自阿仔手机拍摄的素材，食指在进度条上轻轻一点，相当笃定地说：“就这里。”
空气瞬间凝固。阮满缓缓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姜岸。
她没说话，但姜岸看得出来，阮满在心里骂得很脏。
姜岸试图解释：“这个瞬间比较有感觉。”
“有感觉？阿仔拍的有感觉？”
阮满合上计算机，猛地站起身，把三人狠狠往家门外推。
“我拍了这么久导了这么久，最后用阿仔破手机里的破素材！还要我干嘛！你们自己剪啊！都滚啊！”
姜岸死死扒住门框，才获得了继续解释的机会。从“真实感”扯到“情绪爆发点”，又从“反差萌”讲到“用户共鸣”。阮满抱着手臂冷着脸，对她的一通理性分析置若罔闻。
直到姜岸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会帮她的账号引流，阮满才哼哼唧唧地放几人回房间继续剪辑。
姜岸的思路相当简单粗暴——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要抓住用户的眼球，必须把观看门坎降到最低，时长必须短到用户在划动指尖的间隙就能看完，最大限度提高播放量和传播率。
所以，她选择了转场视频，在最短的时间内呈现出最大的视觉反差。
视频的开头，宋合欢坐在屏幕前发呆。她素面朝天，厚刘海垂在额前，眼神相当空洞。她还在麻木地打字，疲惫的状态与背景里轻快跳跃的BGM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个方案不行，重做！”“什么时候结婚？”“长成这样还想当网红？省省吧！”“天天就知道玩手机，一点正事不干！”……
老板的批评、家长的指责、陌生人的恶意评论和无端的谩骂，这些噪音在BGM漫长的空拍中被无限放大，直到尖锐的噪音达到最响的顶点，宋合欢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怒火，猛地站了起来，决绝、不管不顾地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空拍结束，BGM再次响起，在这一刻达到最高潮，画面随之猛然一转。
被掀翻的桌子在摇摇晃晃中稳住，但周围的环境已然从压抑的工位，跳跃到灯光明亮、色彩鲜艳的美甲店。宋合欢扶稳眼前那张摆满五颜六色甲油胶的小桌子，稳稳坐下，握着面前一位顾客的手，低头认真地为对方修剪指甲。
她随意地绑了个丸子头，古早感的厚刘海被亮黄色的小发夹随意地固定住，大圆圈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晃晃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