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岸忍了又忍，还是没压制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冲动，冲到楼下去砸宋合欢家的门。过了许久，久到姜岸几乎要失去耐心时，门内才终于传来一阵细微的、拖沓的脚步声。
“卡哒”一声，门锁转动。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宋合欢那张苍白而颓废的脸，出现在门后。她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植物，与那个在视频里那个笑容灿烂、活力四射的女孩，判若两人。
姜岸心头那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蹿得老高。
她也顾不上什么循循善诱，什么温和引导了，劈头盖脸就是骂，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宋合欢，这一次，我不会再允许你继续逃避！”
第19章 掀桌，为自己
宋合欢看似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实则心里住着一只敏感的小刺猬，一工作就会准时现身。每次低迷或崩溃，她就本能地竖起满身尖刺，将人拒之门外。
逃避可耻但有用。她干脆地躲进自己搭建的玻璃罩里，把自我怀疑和对未来的恐惧一并封存。哪怕里面氧气越来越稀薄，她也假装什么都没察觉。
直到对上姜岸锐利而坚定的眼神，宋合欢心里那股反抗劲头瞬间泄了大半。
姜岸总有这种本事，她的眼望过来时，宋合欢就不自觉地收起利刺，露出柔软的肚皮。
姜岸看着她这副明明心里翻江倒海却故作平静的模样，心头那股火气压了又压，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把手里拎了许久的布蕾脆脆奶芙递了过去。
“吃饭，去不去？”
*
傍晚，姜岸开车带着宋合欢来到城区一家贵价私房菜馆。推开门，梁纤纤和小U已经落座，平日里在直播间光鲜亮丽的两位女主播，此刻穿着大T恤戴着棒球帽，正极没形象地大聊八卦。
宋合欢有些意外好友们会出现在这里，大步走过去揽住两人的肩：“今天不播？你们俩都清闲到陪我吃饭啦？”
梁纤纤哼了一声：“想什么呢，为了跟你吃个饭就停播？”
小U也笑着接话：“吃会儿就走了，还不是看你红了，赶紧来蹭下热度。”
一打岔，连日来的郁结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宋合欢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态度放端正点，等我在短视频圈混出名堂，你们都得找我引流。”
姜岸在一旁看着她们三个女人一台戏，熟练地点了几个她们都爱吃的菜，闭口不言，就听着她们聊天。
三人都是速点平台PK区的头部主播。梁纤纤能说会道，为了拉票撒娇卖萌毫不含糊。小U则是平台公认的“性感天花板”，凭借柔软的身段和舞姿，从游戏直播平台一路红到速点，堪称直播界常青树。
这三个在互联网上偶尔需要互相拉踩、制造话题、甚至不惜“阴阳怪气”一番的竞争对手，私下里，却是关系相当不错的真朋友。
梁纤纤一边扒着小龙虾，一边言简意赅地点明几人的深厚情谊：“宋合欢的历任男友，至少有一半是我介绍的。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我那些朋友这么渣……”
姜岸来了兴趣：“主播吗？都是谁啊？”
宋合欢立刻暴起：“闭嘴！”
小U慢悠悠地补刀：“不但眼光烂，还恋爱脑。上次失恋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我为了安慰她，硬生生停播了一整天，损失了多少流水！宋合欢，这账我还没找你算！”
之所以刻意营造出一种“王不见王”的紧张氛围，无非是策略。男主播可以靠打打闹闹的兄弟情群像获得女生们的宠爱，一不小心就炒出一对CP。但女主播如果玩得好，就会被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和凝视。与其被议论“她又抢了她的大哥”，不如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更何况，在竞争激烈的PK赛道，总需要一些假想敌来刺激粉丝的胜负欲和打赏热情。找完全陌生的主播下手，尺度不好把握，容易引火烧身，索性就拿知根知底的熟人开刀，既能制造话题，又能互相引流，何乐而不为。
三人虽然路线不同，但终归逃不掉每天晚上十点开播、凌晨五六点收工的铁律。全勤的两人凑近看宋合欢，愤愤不平地感慨，停播后连皮肤都变好了。
姜岸打岔：“那你们怎么不休息几天呢？”
话音刚落，梁纤纤和小U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对她们而言，“休息”二字实在太过奢侈。主播与博主，看似同在互联网的聚光灯下，实则遵循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博主尚可以精心打磨内容，以质取胜，粉丝的期待也容得下时间的沉淀。
而主播，尤其是PK赛道上的她们，贩卖的是实时性的陪伴感，是“我每晚都在这里等你”的默契与承诺。一旦这承诺中断，哪怕只是一天，粉丝就可能在无数个相似的直播间里找到新的慰藉，昔日的亲密与粘性便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她们不是不想停，是不能停，更不敢停。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便是她们日复一日在镜头前笑靥如花、声嘶力竭的残酷真相。
这段无声的共识在三人间流转，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宋合欢低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梁纤纤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合欢情绪的变化，收起刚才那副调侃的语气，轻声问道：“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直播？”
宋合欢摇摇头，声音都低了几分：“还没想好。”
小U瞪大眼睛：“姐姐，停播这么久还没休息够？你这次出圈，不就是回来的最好时机吗？”
梁纤纤已经看明白了，抓起一只小龙虾，一边麻利地剥着壳，一边说：“还没看懂？”
她冲着姜岸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姜岸，你快管管合欢吧。”
姜岸闻言淡淡一笑，诚恳道：“抬举了。我管不动她。”
小U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个意思？播不动了？”
宋合欢有些难以启齿：“我前段时间……不就是塌房了么，有点PTSD。”
小U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你有病吧宋合欢！”
宋合欢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
梁纤纤慢条斯理地摘掉一次性手套，用纸巾仔细擦拭着指尖，抬眼道：“你就是想太多了。人设是什么？不就是主播吃饭的必备工具吗？你看我，网上撒娇什么恶心话都能说，现在你要是敢当着我面复述一句，我立刻就会把你的头摁在龙虾盘里。怎么，难道网友知道我本人很暴躁易怒，就是塌房吗？这叫什么？这叫专业！”
小U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啊，难道我生活里也扭腰摆胯吗？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不磕碜啊。你的人设只要有人买单，那她就有存在的价值。你错就错在一条道走到黑，没有适时转型，而不是假造人设。现在多好，阮满的Vlog一出，全网都知道你私下什么样了。谁还揪着你以前不放？一句‘节目效果大家别放在心上’，就完全能糊弄过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宋合欢有些发愣。她们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坦诚，三下五除二便拆解了她纠结许久的心魔——所谓人设，不过是一张可随时披上或卸下的皮囊，一场为了生计精心编排的演出罢了。
这顿饭并没有吃太久。梁纤纤和小U又扒拉了几口菜，便火急火燎地起身告辞，赶着回去做造型，准备晚上的直播。
临走前，两人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冲宋合欢扬了扬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刚拍摄的“掀桌转场”，明晃晃地威胁她记得引流。
宋合欢望着两人她们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失笑摇头，低骂了一句。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姜岸目光掠过杯盘狼藉，落在若有所思的宋合欢脸上，并未急着开口，静静等待。
宋合欢拿起纸巾，慢慢擦拭嘴角，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终于，她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一字一句地问姜岸：“打PK，靠刷礼物赚钱，丢人吗？”
姜岸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任何凭自己本事赚钱的方式，都不丢人。”
这句直白的话像定心剂。宋合欢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如果我现在回去继续打PK，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姜岸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
这么果断？
宋合欢微微一怔。脑海里，姜岸的短视频策略、阮满Vlog的发布、掀桌转场的爆火……一幕幕快速闪过。
那些看似随性甚至有些胡闹的安排，此刻串联起来，竟指向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
她蓦地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想承认。她眼神复杂地望向姜岸：“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靠短视频变现，对不对？”
姜岸坦然颔首，不置可否：“我早就说了，你的魅力，照片和短视频都容纳不下。”
宋合欢转头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转场视频的热度，终究是烟火，绚烂却短暂。即便全网模仿，即便被戏称为“转场之王”，这种热度也难以沉淀为持续稳定的商业价值。她的变现路径，依旧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