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挂链接卖货？植入软广？对于尝过直播打赏那种直接、快速、数额巨大的甜头的宋合欢而言，这些实在……提不起劲。
姜岸捕捉到她神情的微妙变化，适时开口：“怎么样，明天开播吗？趁热打铁。”
宋合欢闻言转回头，对上姜岸的目光，还有些犹豫：“说实话，姜岸，我还是有点发楚。”
那层曾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假面，被姜岸和阮满连手，以一种近乎粗暴却无比有效的方式彻底撕裂。她无法，也不愿再顶着那个精心雕琢的人设，去面对镜头，去向大哥们索要礼物。
她应该要用一个真实的、不完美的、甚至有点憨的宋合欢，去迎接直播间里的审视、评价、喜爱与厌恶。
可她害怕。
怕那些曾为完美人设一掷千金的粉丝们，不再为这份真实买单。
怕那些因掀桌转场而来的新鲜看客，在发现她并非时刻活力四射后，失望散去。
姜岸声音平静，却似能洞察人心：“视频意外爆火，却并非你所预期的轨道，这种失控感让你不适，是吗？”
宋合欢点头，无言。
姜岸继续，语气平稳，却字字敲在她心上：“觉得精心维系的形象毁于一旦，真实的自己又那么……不加修饰，凭什么被人喜欢，甚至潜意识里，也觉得难堪，对不对？”
她所有的挣扎，都被姜岸一语道破。姜岸声音转柔，却更添坚定：“可是合欢，你现在最担心的，无非是真实的自己不被大家接受。阮满那条Vlog，恰恰就证明了，大家喜欢的就是真实的你啊。”
是吗？
宋合欢微怔，一时没能全然会意。
“Vlog展现了你为直播效果的投入，也暴露了你私下笨拙却真实的一面。观众没有感到被愚弄，反而觉得你鲜活有趣，不是吗？所以，你完全可以继续扮演。无论是精致的宋合欢，还是美甲小妹。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幕后，知道那是你的工作状态。那个曾让你负重前行的假白富美标签，现在反而可以化为一个心照不宣的梗，一个你与粉丝共享的玩笑。”
“从此，你可以更自由地选择你想呈现的任何一面。”姜岸坚定道，“因为那条Vlog已经替你向全世界宣告：直播，是宋合欢的职业。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努力为观众制造快乐。这，才是真相。”
姜岸的话，剖开了宋合欢层层包裹的顾虑，照亮了她徘徊已久的迷津。
她怔怔地看着姜岸，窗外的霓虹在她眼底闪烁、跳跃，仿佛预示着无数种可能。
良久，宋合欢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带走了积压已久的沉郁。她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土而出的澄澈。
“姜岸，”她开口，声音比之前坚定了不少，“明天开播，你帮我选开场音乐吧。”
这一次，她想为自己，真真正正地掀一次桌。
第20章 柔软的逗号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身体健康，吃喝不胖，家人朋友幸福平安嘛，对不对？至于工作，那都是锦上添花，差不多就得了！”
无影灯里，宋合欢正拍着桌子，向面前十来个眼神迷茫的糊糊网红们倾情传授成功经验。
大家沉默地看着这位前辈得意忘形的嘴脸，一时间都有些无言以对。
宋合欢的忘本小课堂还在继续：“总而言之，兄弟姐妹们，好好做人，真诚做事，用爱发电，成功自然会属于你！诶，昨天看到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满？”
阮满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迟疑地憋出一句：“……呃，对老婆好的人才能发财？”
宋合欢一拍大腿：“对，对，就是这么说的！”
不远处的阿仔，默默挪到早已准备夺门而出的姜岸身边。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疑惑：“她喝多了吧？”
“人一旦成功，就会变得这么……油腻？姜岸，我对现状非常满意，我不想更成功了。”
姜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闭嘴”。
宋合欢看似忘本，但也并非全然是得意忘形后的胡言乱语。
自打接住了掀桌转场的泼天热度后，她确实对自己的直播事业有了更清醒的认知，或者说，找到了更舒服的活法。
她不再将自己视作靠粉丝打赏供养的商品，那种感觉太被动，也太容易陷入无休止的内耗。她索性做个无所顾忌的活人，成为观众们眼中的互联网朋友。
宋合欢依旧最大限度地贩卖着自己的活力与人设，用她的笑声、吐槽和偶尔的发疯感染着每一个进入直播间的人。
但她索取的，不再是那些会让她背负沉重压力的高额礼物打赏，而是更广泛的关注度和持续增长的流量。然后，再凭借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去撬动那些与她调性相符的商务广告合作，实现更稳健、更体面的变现。
所以——宋合欢理直气壮地向三人宣布自己的新规矩，逻辑简直无懈可击：“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隔日直播，甚至一周播个三次，都是OK的吧？毕竟谁会逼着朋友出来营业？真正的朋友，才不会因为我出现的频率稍微低了一点点，就和朋友绝交！”
姜岸听得头疼，但又不得不承认，在“真性情活人”大行其道的时代，宋合欢这套歪理邪说，还真就踩在了点上。
而此刻，宋合欢之所以有机会上演这场成功学大讲堂，还是因为阮满。
借上次视频的热度，阮满趁机推出“到处吃软饭”这个定期放送素格网红生活日常的栏目，计划狠狠榨干这些网红的剩余价值。恰好柿子进修甜品归来，要在无影灯举办一次试吃活动。阿仔立刻见缝插针，做主要把第一期活动放在无影灯，还拉来知名化妆品作为商务赞助。
理想很丰满，现实一地鸡毛。活动还没正式开始，无影灯已然大乱。
十几个网红，二三十个机位。
这个自媒体到底有完没完了！
除了那边厢眉飞色舞、大放厥词的宋合欢，其他角落同样小剧场频出。
塔罗博主多多平时从不露面，不食人间烟火。小巫女难得被姜岸抓出来，还没坐稳就被一群眼神热切的博主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央求着测下运势。
颜值网红们则已经触发某种记忆，一扎堆就开始条件反射般疯狂拍摄营业物料，三五成群地变换着背景板拍着fitcheck和手势舞。
星座博主米粒粒待在安静的角落也没逃过被骚扰，也不知是对谁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是不是很缺爱啊”，搞得一大堆敏感玻璃心集体破防。
而海苔还试图搭讪正在准备甜品的柿子，好在柿子的小女友及时出现并予以死亡凝视，噎得他只能悻悻转移目标，去与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缺爱博主们双向奔赴了。
姜岸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眼前这个被切得乱七八糟的无影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同样一脸生无可恋的阮满低吼道：“你找的事，你自己负责！”
这场堪称灾难级的聚会，终于在柿子端出第一盘精致甜品时达到了混乱的顶峰——因为争抢最佳拍摄角度和第一口品尝权，小规模肢体冲突频频发生。
最终，在甜品被瓜分殆尽，赞助商提供的化妆品也被各位博主以试用名义洗劫一空后，这场闹剧才在一片狼藉中勉强落下帷幕。
阮满看着相机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堪称史诗级灾难片的素材，已然灵魂出窍。
这些鸡飞狗跳、光怪陆离的片段，别说剪一期Vlog，恐怕够她剪辑十个季度的“到处吃软饭”。
阿仔及时提醒：“品牌方下周一要看到视频。”
阮满眼神空洞，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等会儿就发个微博，宣布‘到处吃软饭’栏目因不可抗力因素，即日起无限期停更。勿念。”
姜岸早已疲惫不堪，她揉着发胀的额角，猛地一拍桌子，坚定地宣布：“行了！都给我清场！先开会！”
阿仔以为姜岸要聊聊新客户，毕竟焦点已经许久没有运营了。他刚主动拉出白板和投影，姜岸就开篇即重磅炸弹：
“今天就一个事——我想让文未末来焦点做策划，听听你们的想法。”
三人面面相觑，空气都凝固了几秒。
还是宋合欢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挑了挑眉，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可以，他能制衡你，我喜欢。”
阮满也笑得相当开心：“可以，我就爱磕相爱相杀风味的。”
阿仔终于认真发言：“理由？”
姜岸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合欢这次能冲出来，是她自己的功劳，不是我们的运营成果。上次我说过要给大家交代，这就是我深思熟虑后给你们的答案——我主意太正，焦点需要一个风格与我截然不同的人，在我即将走火入魔的时候把我拽回来。他非常合适。”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谨。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自在心里掂量着姜岸这番话的真实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