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蕊怔住，脸色一白。
姜岸走近一步，忽然伸手，将她左边厚重的刘海轻轻拨开。
一块浅淡的灰色胎记安静地躺在林初蕊的左脸上，并不明显，却的确无法忽视。
林初蕊下意识想躲，但脚却被钉在了原地，僵到动不了。
姜岸的语气温柔，却让林初蕊起了鸡皮疙瘩：
“你真的只是想转型吗？”
“学雅思，只是因为没地方去吗？”
“拿那二十万，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
“那你又为什么要威胁妈妈呢？只是因为想让她难过吗？”
姜岸顿了一下，看着林初蕊的眼睛，轻声问道——
“十七岁时，你为什么突然不做演员了？”
姜岸还有很多个问句可以直戳林初蕊的漏洞，可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她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林初蕊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能做什么？
——脸上有胎记的你，真的，还可以演戏吗？
第26章 蝴蝶眨几次眼睛
已经过了回南天的时节，却还是哪里都湿漉漉的。
姜岸站在那里很久，等待林初蕊的回答。
可她的眼睛潮湿且带着雾气，定定地站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回头就跑进了湿漉漉的楼道间。
林初蕊没有给出答案，姜岸也没有再问。
等她回到妈妈身边就会发现，姜岸并没有答应林岚的邀约。姜岸只是略微恐吓，她就仓促地暴露了心虚。
还好，周一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贵圈并没有后续，只是默默删掉了此前的爆料预告。
周二依旧平淡，周三亦然。一切好像都已经尘埃落定。
文未末一进无影灯，就不顾柿子和阿仔的白眼，自顾自拿了块提拉米苏加餐。他刚从临杭奔波回来，忍不住抱怨姜岸太不人道：“找贵圈删帖这种花人脉的事情非要派给我。郑照不是号称人脉很广吗，你怎么不去找他？”
姜岸懒得反驳，潦草地拍了拍他的头表示对他辛苦工作的认可，但嘴上却说出了文未末绝望无比的话：“好好好，辛苦了啊。再联系一下圈哥呗，让他帮忙做个证。”
文未末不忿地问道：“做什么证，还要做什么证？”
姜岸把手机递给文未末，屏幕上正是林岚发来的消息。明明人不在面前，但光看文字，就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喜悦。
——姜岸，之前谢谢你。初蕊已经接下《绝路》，多亏你们帮忙，舆论才没出问题。为更安全，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查清楚是谁手上有那些黑料，彻底处理好这件事情。账号运营的工作，我们还能再谈谈吗？
阿仔欣喜：“接啊！林初蕊的商务抽成都是天价了。”
可文未末还在烦恼，一时语塞：“但你要怎么告诉她，说是一切都她女儿做的，所以不用担心？”
姜岸理直气壮道：“所以让你找圈哥啊，我们又没法虚空编一个爆料人出来。但如果由圈哥出面说爆料人已经被收买，这就有可信度了。”
阿仔插嘴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如果我们要继续帮忙运营账号，这个谎迟早会被戳穿。”
姜岸叹口气：“等她们从上海回来吧，林初蕊说，她会给我一个交代。”
*
姜岸一直在等林初蕊的消息，可林初蕊在组里集训迟迟不回临杭，直到进组前，才回了趟临杭做激光手术。阿仔和文未末找了个由头去把林岚支走，姜岸立刻带着阮满去见了初蕊。
女孩坐在咖啡厅的最里侧，素面朝天，姜岸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痣。
——太田痣，色素增加性皮肤病，会在青春期出现。
经过几次激光处理，青灰色的痕迹会有所收敛，但彻底去处却很难。
十五岁的林初蕊正在一个青春电影剧组，在镜头前表演面对初潮时的无措。拍着拍着，她却突然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别样的生长痛。那种无从掩饰也无法控制的变化，让她手足无措。
戏越往下拍，遮瑕越打越多。灯光一打，青灰色胎记暴露无遗，她惊惶失措，好像是赤裸地站在镜头前。
林初蕊慌了。林岚本在外面洽谈下一个工作，得知消息后连夜飞回剧组陪她。
当晚，她抱着林初蕊睡觉，一遍一遍地安抚她：“没事的，会没事的。”
——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最美丽的宝贝，你会没事的。你还可以当演员的。
林初蕊躺在妈妈的臂弯里，没有哭。越听，眼神越清明。
她心里很清楚，妈妈不是在安慰她，是在安慰她自己。
胎记长在林初蕊的脸上，却长在林岚的梦里。青春期的突变当然不是林初蕊的错，但她的存在，恰好毁掉了林岚倾尽所有打造的明星梦。
胎记之后，戏约就这么断了。林岚消沉了很久，完全没有发现林初蕊杀青之后一直没有回学校。
林初蕊倒也没有偷来空闲的愉悦，她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看向窗外，茫然的同时，还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快感。直到妈妈调整过来，才想起带她去私立高中和艺考机构报道。
林初蕊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么多同龄人打交道了，第一天放学，她怯生生地走出校门，看到妈妈正带着饭盒在等她，吃完饭还要继续回去上晚自习。她许久没有这样愉悦，可她刚快步迎上前，先对上的，居然是黑漆漆的摄像头。
“初蕊，我们今天开始拍vlog。妈妈准备培养你做网红！”
林初蕊低头看看身上的校服，再看了看林岚激动的眼神和手上拿着的饭盒。
她愣了许久，说：“好的。”
林岚立刻解掉女儿头上的发绳，仔细地用头发挡住她脸上的胎记：“从今天开始，上学也要遮瑕啊，同学看到不好。”
林初蕊内疚、胆怯、亦步亦趋地走到今天，只因不想让林岚失望。
胎记点了又长，几次下来，她已经没有心性。
可几年过去，林岚还是在兴奋地问：“要不要再试一试？这次是《绝路》，大IP，好班底，还是韩白英的小时候。”
抬头的一瞬间，妈妈看着她的脸，眼神里有些犹豫。但没过一会儿，她很快就劝好了自己，眼神里再次透出坚定：“没事的，面试前去做激光就好了，没事的。”
可林初蕊却突然发现，她不想再试了。
答案已经放在那里，不知道林岚到底在执着什么。难道只是想要额外一次挫败来提醒自己吗？提醒林初蕊：你欠我的明星梦，必须用乖顺来偿还。
她第一次和妈妈大吵了一架，但妈妈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拖着行李回到学校，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床铺，茫然无措，转身就去了酒店。
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林初蕊想：“妈妈是真的不在意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真的关心吗？”
她不信，所以决定试一试。
但过了两天，她收到了妈妈打来的二十万。
该开心吗？
她开心不起来。
既然你并不爱我，那我就走吧。她要离开这一行，离开这里。她不要去再次接受失败，她要过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不会再联系贵圈了，你放心吧。”
林初蕊抬眼看向姜岸，她已经剪好了乖乖的学生头，露出乖顺的笑容：“我已经确认过了，妈妈只是太爱我了才没法放手，我也没有办法离开她。你呢，还能帮我管账号的运营吗？”
*
小小的试衣间里，姜岸和阮满艰难地紧贴在墙上，看着宋合欢快速穿脱换衣服。
“你有病啊，又拒活？”宋合欢一边扒拉衣服，一边火力全开，“这次我忍无可忍！接活这块你能不能听听文未末的？”
姜岸闷闷地回嘴：“没有拒绝很多啊！我就是不喜欢接日常运营，个人关系和工作关系很容易搞混在一起。而且很显然，林初蕊她并不喜欢展示自己，她不适合做自媒体，只是在配合她妈妈……”
宋合欢终于换完衣服，愤愤不平地拉开帘子往外走：“就是嫌钱多！”
姜岸转头看向阮满，试图找到支持，却没想到宋合欢换衣服的短短几分钟，她已经靠着墙壁睡过去了。
两人慌里慌张冲出试衣间时，A&H快时尚的一日店长宋合欢已然进入营业状态。她站在前台，活力满满地招待着为她而来的可爱女孩子们，还不忘偷偷和两人的镜头互动。
以后要多接线下活动，姜岸默念。宋合欢这样的E人真的可以靠和人打交道来获取能量，越营业越精神。
阮满勉强打起精神把物料拍完，就往沙发上一瘫。姜岸也对这里的小衣服兴致缺缺，坐下就继续复盘林初蕊的项目。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确实已经尽力了。林初蕊不会继续自爆，林岚也如愿拆掉定时炸弹。除了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二十万，没学完的雅思班，还有林初蕊将露未露的叛逆青春期。
直到文未末和阿仔拎着一大袋子饮料在外面拍门，控诉拎着饮料进不了店时，姜岸才堪堪回过神，再次摇醒阮满，出门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