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镜头前口若悬河，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在镜头之外，却过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有人在视频里声情并茂地演绎着成功学的鸡汤，分享着逆袭人生的秘诀；在残酷的现实里，却依旧被柴米油盐的日常困境撕扯得遍体鳞伤。
真正聪明的人，懂得适可而止，懂得什么时候该藏，什么时候该露。
真正能在自媒体世界里生存下去的人，从来不会天真地奢望“全部的自己”能被所有人喜欢。他们只会打磨出一个刚好能被理解、能被爱的小切面，干净、精准、有选择、有余地。
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游戏里活下来。
文未末明明早就摸清了这套规则，但此刻却在犹豫。是继续试探，与观众做冷静的交易。还是干脆撕掉最后一层遮掩，去表达一个真实的自己？
姜岸收回飘远的思绪，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安静地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其实很简单。
她抬眼看向文未末，眼神干净而明亮，像一束穿透夜色的光。
为什么要打磨呢？为什么要选择收敛一部分锋芒呢？
“但是文未末，”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本来就挺招人喜欢的啊。为什么要逼自己？”
文未末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姜岸笑了笑，声音笃定：“相信我吧。”
文未末盯着她，好半晌，才低声笑了，小声抱怨道：“你也挺怪的。去上海的时候，还问我是不是在记仇。现在么，自己倒是生气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姜岸突然反应过来——是啊，这几天，她到底在气什么啊？
真相终于彻底摆到她面前，她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内疚和不安，只想质问文未末为什么有事瞒着她。
自诩聪明反应快的姜岸，突然有点没转过这个弯来。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僵持着，外头忽然一阵喧哗，是那群去吃饭的人打打闹闹地回来了。
灯光大亮。
宋合欢显然喝了不少酒，一进门就直奔姜岸，压根没察觉到空气里刚刚酝酿着的沉默。
她一把抱住姜岸，气势汹汹地开始控诉：“岸啊！为什么拍视频的是我和顾景深，最后红的只有顾景深？！”
她一把挣脱阿仔的搀扶，继续声泪俱下：“凭什么我们女主播最好的医美是肉毒素和光子嫩肤，男主播最好的医美是脆弱感？这合理吗？脆弱感几块钱一斤啊？糊了自然就脆弱了！”
她声音越来越大，连比带划，话也越来越快：“梁纤纤、小U，平时忙得脚打后脑勺，谁理我啊？怎么男主播就这么好混呢？！！”
姜岸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几人耗尽力气，半哄半拉，才努力把宋合欢送回了家。
夜风微凉，夜色寂静。
文未末试探道：“这波热度，合欢一点没分到，你不舍得吧。”
姜岸嗤笑：“当然。等豆袋卖完，我不会让宋合欢给别人做嫁衣。”
顺势而为，是最简单、最低成本的打法，但姜岸不会甘于顺势而为。没有局面，那她就创造局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并肩行至素格的门口。
文未末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姜岸的脸上，突然开口：“姜岸，其实……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姜岸闻言，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哦？确认什么？”
文未末笑了笑，声音不紧不慢：“确认你想知道的。任何关于我的事。”
姜岸失笑，故意拉长了语调：“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对别人的私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
文未末了然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微微偏头，说道：“那你可以，稍微对我多一点好奇心。”
他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懒懒地往前走去。
夜色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步子散漫悠闲。突然想起什么，又倒退着往回走了几步，喊了一声：“不用再管豆袋了，快点去安慰宋合欢吧。”
姜岸应了一句：“不急。等你货卖完再说。”
文未末仰头笑了笑，声音清亮地飘回来：“卖货本来就是我找的蹩脚借口，别放在心上了。”
姜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家走。
身后，文未末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姜岸！”
姜岸气呼呼地回头：“又干嘛？”
文未末静静地站在远处，逆着路灯的光线。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穿过那片夜风，无比郑重地落在她的耳畔：
“明天见。”
第33章 创造我们的游戏
池砚黯然离场，豆袋也终于售罄。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但不知为何，姜岸总觉得，这出闹剧还没有彻底结束。
或许是因为C站的“新人UP主盛夏热力值大赏”活动正如火如荼，每天的信息轰炸让她心里始终没法安定下来。看着各路新人为了上榜使出浑身解数博眼球，难免感到有些荒唐。
那看起来不是野心之争，更像是为了抢夺所谓的注意力，在观众的神经上不断去做刺激性实验。
但一个长视频系列，倒是凭借不怕死的精神杀出重围。她们盘点了全平台上半年退网和塌房的网红们，制造了个巨大的赛博战场。吃瓜群众和各路粉丝闻风而动，一拥而至，在弹幕和评论区里疯狂地进行鞭尸和清算。
小冉读书的退网风波，杜月姣的催吐疑云。林初蕊从白月光到黑莲花，最后华丽转身为实力派新人演员。甚至还有糖果爹被曝压榨亲生女儿，和刚刚尘埃落定的池砚背刺打工人……
这哪里是什么热力值PK，简直是姜岸的胜方MVP结算画面。
阮满看得津津有味，每天乐此不疲地实时播报最新战况。姜岸对此但笑不语，在心底的账本上又添了几笔。
眼下的小打小闹，距离她内心那个真正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但没关系，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天时、地利、人和，姜岸有的是等待的耐心。
她闭着眼，在脑海中仔细盘点着手头的资源和下一步计划，努力将阮满在耳边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屏蔽在外。但就在她即将入定时，阮满突然用力晃动她的胳膊：“岸姐，网友查到文未末了！”
姜岸从飘远的思绪中被强行拽回现实：“什么？”
阮满急切道：“他们发现文未末是池砚老板了！先是有人找到了畅悠家品，然后查到法人和控制人，再加上文哥又是实名上网，所以……”
姜岸瞬间睁开眼，眼神清明。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说：“小冉读书，是不是也被牵扯出来了。”
阮满犹豫了：“目前还没有，但是……”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文未末是常冉那个行事诡异的奇葩老板，网友们早就知道。
文未末是池砚痛骂过的压榨员工、不懂装懂的无良厂二代，网友们刚刚得知。
只需要一篇逻辑清晰的分析帖，就能得出再清晰不过的结论：文未末，一个隐藏在幕后的资本家，一个不学无术的厂二代，不仅压榨旗下主播，剥削她们的劳动成果，还与主播搞暧昧，炒作CP，甚至PUA。
就算池砚已然名声扫地，但这并不妨碍吃瓜群众乐于见到“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戏码。毕竟倒下的人就是可以被口诛笔伐的靶子，多一个是一个。大家当然不会因此放过文未末。
就算常冉已经澄清，汹涌的舆论面前，又有谁会在意。大家只会将这当做她“被PUA得不轻”的证据。
宋合欢看看阮满阿仔，又看看姜岸，懵懵地问道：“怎么办？是我们欠考虑了吗，端掉池砚的动作太快了？”
姜岸猛地站起身，手撑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一开口，她的语气依然冷静：“小满，你联系一下常冉，想办法约她出来面谈。这件事，必须由她出面再澄清一次。你仔细想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们可以答应她的一些条件。”
阮满拿起手机，还是有些担忧：“这件事……会闹得很大吗？”
如果对像不是文未末，姜岸可以很笃定地说出“不会”。
但偏偏就是文未末……
姜岸刚刚才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请相信我”，一回头，就亲手把文未末推到悬崖边。
她竟然完全忘记了。
逼池砚退网，势必会将他与畅悠家品、与文未末的恩怨纠葛，再次推到公众面前。那些痕迹本就没有被彻底清除干净，畅悠家品四个字，甚至还挂在池砚的关联词条上。
顺藤摸瓜追踪到文未末，对于神通广大的网友和营销号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一向自诩精明的她来说，预料到这一点，也同样不是什么难事。
但姜岸就是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一点。
在她拔剑出鞘，决心要替文未末快意恩仇时，她彻底地忘记了，应该先保护文未末。
姜岸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把目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