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就看到姜原冷冷地抱着手臂坐在客厅。她上下打量了姜岸一番，啧啧两声：“临杭没饭吃？怎么饿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姜岸没好气地把包甩到她身上去，姜原这才站起身，骂骂咧咧地进了厨房。
姜原，姜岸的亲姐，大学毕业后就顺顺利利考公上岸，入职涌州文旅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仅如此，老公还是本地医院脾气极好的骨科医生，生活美满，家庭幸福，每天哄得姜妈开开心心，简直是四线城市涌州之中，远近闻名的一等大孝女。
而不孝女姜岸，只能夹着尾巴坐到餐桌前，小心翼翼地问：“妈呢？”
姜原冷笑一声，一眼看穿她的心虚：“跟着舞团去白桥参加舞蹈比赛了，没空管你。”
姜岸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开朗地拿起筷子等着开饭：“涌州现在文化活动好多啊。说起来，你们最近倒是下血本了吧？我在临杭都刷到你们买的推广了。”
“但古城这个宣传点已经烂大街了，我们浙南哪个四线城市没有古城老街啊，你们做宣传，也得多上上网，了解一下同赛道的竞争对手。可以找对标，但总不能找隔壁市对标吧，真是不动脑子……”
姜原端着一碗刚淋上浇头的面出来，重重摔在姜岸面前：“少跟我谈你的工作，更少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觉得自己在临杭混成人上人了是吧！”
姜岸顿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我给妈买的按摩椅放哪儿了？”
姜原直接打断施法：“说吧，怎么回事？失恋了还是失业了？”
姜岸眼看搪塞不过去，只好说：“我就是回来休个假，放松放松。”
“放松？”姜原冷笑一声，终于图穷匕见，“我看挺好。趁这个机会，把临杭那套房子卖了，回来考公吧。”
姜岸差点被一口面汤呛到：“姐！这个话人家家里都是妈说的，你能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咱家没爸，妈不爱管你，当然是我来管你。”姜原的逻辑无懈可击，“再说了，妈快退休了，养老的担子，你准备全丢给我一个人？”
姜岸放下筷子，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姐，第一，我目前的存款和收入，完全足够我在临杭过上很自由的生活，随时可以退休。第二，我的核心人脉和职业前景都在临杭，回来等于从零开始。所以……”
“所以你说的都对。”姜原点点头，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问道，“那你有社保吗？有公积金吗？有那种交满了十五年，国家保证你饿不死的养老保险吗？”
姜岸还没来得及回答，姜原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都没有倒也没事。毕竟以你那种颠三倒四的生活作息，还有在网上到处造口业的作风，能不能活到领养老保险那天，也难说。”
姜岸哑口无言。
她突然很想念能把阮满父母说动的林岚姐。
但再一想，凭姜家长女这张嘴，谁收服谁，还真不太好说。
下午姜原去上班了，还给姜岸安排了一堆事。也不知道她那个大喇叭属性是如何运作的，总之，姜岸回家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一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家族的七大姑八大姨。门铃仿佛是个摆设，大家推门就进。年轻人之间默认尊重的边界感，在这里仿佛是笑话。
姜岸被迫营业，操着早已不熟练的涌州方言，和一波又一波前来视察的姑婶们周旋，脸都快笑僵了。
“哎哟，小岸回来啦？在外面挣大钱了，男朋友找了没啊？”
“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外面吃苦啦？还是我们涌州好呀。”
“什么时候回来考公啊？你姐姐都已经是科长了，你也不能落下呀。”
她试图发微信，向几个还留在老家的初高中同学求助，得到的却都是无情的嘲讽。
——知道“工作日”这三个字怎么写吗？大小姐，大家都有班要上的。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波热情的亲戚，姜岸看了看时间，又认命地扎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祝贺姜容岳女士在“舞动夕阳”广场舞大赛中取得市级第二、光荣晋级下一赛段。
看到好脾气的姜女士回来，姜岸简直快要哭出来，指着姜原告状的手指都颤颤巍巍。
姜容岳女士笑得和蔼可亲，身上那件桃红色的俏丽演出服都还没脱，冲着镜子比了个兰花指：“小点点啊，你居然还知道自己有家啊！”
她举目四望，姐姐横眉冷对，刚下班的姐夫更是微笑着闭口不言。姜岸仰天长叹一声，冲回自己的小房间，恨恨地找手机想订酒店。
她这才看到，那只被她塞在角落冷落了一下午的手机上，已经积攒了无数条消息。
屏幕的最顶端，是两个刺眼的热搜词条。
#杜月姣 退网#
#路临非 账号封禁#
她微怔，点进去看到杜月姣刚刚发布了一篇长文。
文章里，她竟然找到了受害女孩们讲述被路临非欺骗的来龙去脉，点出路临非的本色，强调三悦被污蔑何其无辜。
然后，她和岸可割席，强调自己并非替岸可和项妮可澄清造谣的传闻，而是以同为网暴受害者的身份，替素人三悦发声。
最后，她宣布自己将无限期退网。
“我累了，” 她写道，“我想去过一种，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生活。”
一个当红博主的离开，彻底引爆互联网的讨论。在铺天盖地的质疑声中，始作俑者路临非终于偃旗息鼓。
杜月姣凭一己之力唤醒房间里的大象，官媒们终于下场发声拒绝网络暴力，而路临非终于被彻底封禁。
姜岸苦笑着开始回想，这才意识到，杜月姣和三悦，好像并不相熟。
敲门声响起，姜岸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自己身在涌州。
姜原等不到响应，别别扭扭地推门进来，问道：“好不容易一家子一起吃一顿你做的饭，你不吃了算怎么回事？”
姜岸心烦意乱，直接把手机递给姜原。
姜原瞟了一眼，诧异地问道：“杜月姣，是来过我们家的那个姣姣？”
姜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姜原看着手机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眼，又看了看自己妹妹那张疲惫不堪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在临杭，到底过的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啊？”
第64章 哪里都有烂摊子
姜岸没空理会姜原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她将还想继续说教的姐姐推出了房间，“卡哒”一声，反锁了门。
她要让杜月姣以最体面的姿态，干净利落地从互联网退场。
大概是猜到姜岸会为自己而忙碌，不多久，杜月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点点，”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反正我以后也不吃这口饭了，什么舆论都无所谓了。”
姜岸沉默片刻，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滚动的舆情，故作轻松地调侃道：“那怎么行？你以后开店，也是要买营销的嘛。干嘛不好好利用这波免费的热度？”
杜月姣被她逗笑了，妥协道：“那好吧，都听你的。不过，我可真不管了啊，我打算卸掉微博、印记和速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
“嗯，”姜岸应了一声，“睡个好觉。”
挂了电话，姜岸又在计算机前忙碌了许久，再抬起头时，已是凌晨三点。
肾上腺素褪去后，巨大的疲惫和饥饿感席卷而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楼下，家里人早已入睡，餐厅里静悄悄的，连一包可以果腹的方便面都翻不到。她打开外卖软件，屏幕上滑过的，也尽是些乏味的夜宵选择。
她什么也没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了阳台上。
吹在脸上的夜风带着小城特有的湿气。远处，是连绵的山影，近处，是零星的灯火。
这是独属于涌州的夜。
没有24小时便利店，没有永远不会打烊的酒吧，也没有那些在深夜里，依然可以陪她一起战斗的人。
姜岸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姜岸自然而然地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准备将过去几个月亏欠的所有睡眠一次性补回来。
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姜原的脚步声。
几分钟后，“砰”的一声，她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姜！岸！”
姜原的怒吼，比任何闹钟都更具穿透力。
姜岸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一下弹了起来，睡意全无。
姜原正叉着腰，站在门口，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姜原指着客厅的方向，开始数落：“昨天晚饭没吃就算了，我早上出门前给你买的早饭，你一口没动！现在都中午十二点了，你连个午饭都没给自己做！人都回涌州了，还要继续躺尸吗？你是准备直接修仙，辟榖飞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