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出门!”
“都说了没睡醒没睡醒……”姜岸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嘟囔着,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但抵抗无效。
十分钟后,蓬头垢面的姜岸,还是被姜原像拎小鸡一样,从家里拎了出来。
涌州太小,电瓶车载着两人兜兜转转,停在了老街街口那家生意好到爆的老叶面馆。姜岸许久没来,看到门口还贴着央视采访的照片,正有些惊喜地和叶阿姨打招呼,就被姜原一把抓着进了店。
面店最里面的桌上,坐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正唾沫横飞地对着身边两个年轻人指点江山。而那对年轻情侣,穿着朴素的T恤,正襟危坐,脸上是正在聆听社会前辈教诲的怯生生。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姜原瞬间挂上了热情又得体的笑容。
她先是指向那个中年男人:“这位,是咱们这次文旅短剧项目的制片人,老徐,以前在市电视台工作过的,经验丰富。”
然后,她又指了指那对年轻人:“这位是导演周舟,这位是编剧米粒,临杭传媒学院的高材生。”
介绍完,她一把将还睡眼惺忪的姜岸推到了前面,开始给她戴高帽:“这是姜岸。岸可你们都知道吧?项妮可,还有昨晚上热搜那个杜月姣,都是我妹捧红的,能力特别强。这次咱们的项目,就由她来负责跟进,给我打打下手。”
姜岸一听“负责”两个字,立刻就清醒了。
“姜原你搞什么,我还在休……”
话没说完,就被姐从背后狠狠地掐了一下。
姜原热情洋溢地继续说道:“今年短剧实在是太火了,我们计划一年拍个十部做宣传。九月之前,必须得先上线一部看看效果。这次就全靠徐制片带队,和我们家姜岸统筹了!”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随即看了看手表,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呀,我那边还有个会,就不打扰你们这些艺术家创作了。你们先聊!”
说完,姜岸还没反应过来,姜原就溜之大吉。
只留下姜岸一个人,面对一个油腻男人,两个眼神清澈的待宰羔羊,和一个她压根就不想接的巨大烂摊子。
她心里把这个亲姐骂了一万遍,但最终还是认命地坐了下来。
“徐制片,是吧?”她扯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商业微笑。
接下来的十分钟,姜岸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对牛弹琴。
老徐全程都在吹嘘自己当年在电视台的辉煌战绩,说自己和县里哪个领导关系有多铁。但凡问到任何关于预算、拍摄周期、人员配置,他都用一句“哎呀,这些都是小事”给糊弄过去。
趁着老徐去上厕所的工夫,周舟才敢凑过来,小声问:“岸姐,我想问一下啊,这种项目,都不用签合同的吗?”
姜岸眉头皱了起来:“你们连合同都没签?这个项目不是你们原创吗?”
姜岸翻开放在桌上的项目书,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盛夏舞步》入围涌州文旅短剧创投计划,扶持奖金十万,持续关注后期开发。
米粒嗫嚅道:“老徐说,和我们签委托创作协议,要拿走我们的版权,我就拖着还没有签……”
姜岸点了点项目书,继续问:“那钱呢?没签合同,这个奖金总拿到了吧?”
周舟解释道:“许老师说,我们能入围,都是因为他的运作。所以扶持奖金他要拿去打点上下,等剧上线了,再一起结我们的劳务。”
姜岸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个空手套白狼的江湖骗子。仗着自己有点关系,就想骗两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给他当免费劳动力。
她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等这骗子自己搞砸了事。可当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那清澈又迷茫的眼睛时,一股无名火,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窜了上来。
老徐哼着小曲从厕所回来,笑呵呵地问:“怎么样,姜总监?咱们这项目,前景一片大好吧?”
姜岸也笑了。
她把面前那份被油渍浸染的策划案推到桌子中央,抬起眼说道:
“徐制片,咱们也别绕弯子了。这个项目你根本做不下来。不会是想拿着两个年轻人的扶持奖金还有后续骗来的专项基金跑路吧?”
老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姜岸转向那对惊呆了的年轻人:“你们之间反正也没合同,不用害怕违约。这个项目,如果还想做,就让姜原重新给你们找制片团队。”
“至于你,”她又看向老徐,眼神冰冷,“你现在就可以滚了。顺便告诉计划给你批资金的那个领导,这个锅别想让我姐背。”
“你……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老徐终于被激怒,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信不信我让你在涌州混不下去!”
“我等着你。”姜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和米粒交换了微信。
姜岸懒得再理老徐,起身跑到后厨,讨饶地和叶阿姨要了碗面,躲到后院清清静静地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面汤下肚,她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脑子也慢悠悠地开始转了。
——完了,这哥们能这么胡作非为,背后一定有点东西。而她凭一己之力,花了十分钟就把这事给搅黄了。
她做足心理建设,才给姜原打电话,开门见山:“姐,这活儿干不了。你找的那个制片是个骗子,我让他滚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姜原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什么?!老徐是骗子?”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姜岸!你是不是疯了?人家那是在电视台里待过的专家,经验那么丰富,怎么可能是骗子?你不要因为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工作经验和社会阅历,就随随便便地给前辈下判断!”
听着姐姐这番颠倒黑白、近乎嚎叫的辩护,姜岸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看来姜原不仅早就知道那老徐是个草包,而且巴不得自己赶紧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给丢出去。
她安心地继续吸溜着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配合着姐姐的演出,大声告状:“他就是要骗前期项目款!那两个刚毕业的小孩儿,都被他骗了十万块钱了!”
“你说是骗子就是骗子?!”姜原的声音更加尖锐,仿佛痛心疾首,“水至清则无鱼!你以为在小地方做事,都跟你在临杭一样讲规矩吗?!我不管!人是你气走的,这个项目,现在就得你给我负全责!”
姜岸吸溜面条的动作顿住了,她这才警觉起来。
配合演戏可以,配合干活,不行。
“负责个屁啊负责!”她也立刻提高了音量,不耐烦地打断了姐姐的怒火,“我回来是度假的!你自己的工作自己解决!别想赖我头上!
*
晚上,姜原看似让步,提了一袋姜岸最爱吃的卤味回家。直到姜岸吃完了最后一只鸭爪,姜原才图穷匕见,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你不是说我工作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吗?”姜岸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反驳。
“那性质能一样吗?”姜原立刻言之凿凿地反击,“你那是玩弄流量,只想着赚钱!现在是让你为了咱们家乡的文旅事业做点贡献,怎么了?这是积德行善!”
姜岸被她这套上价值的说辞搞得头疼欲裂,最终还是烦得不行,只能点头同意。
“行了行了,”她摆了摆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拉锯战,“我最多帮你撑到找到新的制片,再多一天都不行。”
“成交!”姜原立刻拍板,生怕她反悔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专项基金绝对能批,你稍微带一带,这个项目说不定就成了。”
姜岸胡乱地点了点头,只想赶紧把这位大神送走。
等姜原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后,姜岸下意识地摸出了手机,戳开了文未末的对话框,摁了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
没理人。
姜岸撇了撇嘴,随便点开速点,一眼就看到文未末那个亮着红点的头像。
原来他在直播。
画面里,文未末抱着小三花在露台上玩,坐在小小的秋千上。
“对,那次直播是挺成功的,谢谢大家捧场……”他对着镜头,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露台没开大灯,黑漆漆的,只有姜岸之前放在桌上的那盏月球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秋千,继续说:“以后应该不做电商。不是不舍得割你们韭菜,该割还是要割的,只是我不适合卖货,别捧杀我了啊。”
他瞟了一眼屏幕,目光扫过某个ID时,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地别开脸,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压不住的弧度。
文未末淡淡地说:“不是很忙?微信都没时间发。”
姜岸忍不住笑,一言不合又开始刷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