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交不深,问礼过后再无话说。
幸好秋娘颇懂世故,忙不迭招呼慕容长定及其一行侍从挑选钗环臂钏,才不至于使铺子里寂静无语。
符贞手巧,不输宫中司珍的手艺,永安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转了几圈,收获颇丰。
但她最喜欢的,却是南启嘉腰带上的那串小铃。
被慕容长定盯了不知多久,南启嘉始觉有异,随着她将视线移到了自己腰间。
南启嘉下意识捂住了金铃,转念一想,又暗暗自嘲,人家都不要你了,还霸着人家的东西不肯撒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又想到永安公主是殷昭三礼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凡是殷昭所有,皆属于她,故心下一横,用力扯下铃铛,双手奉给永安公主。
幸月欲要阻拦,被南启嘉一个眼色劝退。
“臣女……”南启嘉想起自己已为人妇,改了自称,“臣……臣妾奉上此物,聊尽心意,恭贺永安公主与虞皇陛下新婚之喜。只是此物年份久远,难免有所折旧,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慕容长定瞳孔微微一亮,掠过一丝藏不住的欢喜。
她接过金铃,忙道:“不嫌弃的。我……很喜欢。”
南启嘉透过慕容长定红彤彤的脸,窥见了自己与殷昭重逢那段时日的模样,想到他就脸颊红透,提起他就口齿不清。
原来对殷昭的喜欢,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全都过去了。
还好慕容长定心思单纯,不似太后那般毒辣狭隘。
她真真切切瞧见南启嘉一门心思张罗着自己的小铺面,又把贴身多年的信物大大方方地送给了自己,想必早已将殷昭从心底剜了出去。
况且男将婚,女已嫁,虞肃两国相隔千山万水,此后他们永不会再见。
守在殷昭身边,陪他睥睨天下的,只有她慕容长定。
如此,永安公主结了首饰钱,心满意足地走了。
南启嘉掂了掂手里的大金元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
幸月吓坏了,抱住她柔声哄劝:“不哭不哭,就一串旧铃铛而已,明天让贞姐姐给你做个更好的,比他给的那个好一百倍!”
“没、没事……”南启嘉自欺欺人道,“我就是没想到,这个小东西居然这么值钱,早知道我就、就早点把它给卖出去……”
“姑娘啊……”幸月心都要疼死了。
南启嘉心神不安,想独自静静,便扯了个把子,说要外出买些珍珠。
幸月也没有揭穿她,由她一人出门散心。
心还在隐隐作痛,只有南启嘉自己知道,她昂首吸气,不让眼泪掉下。
蒋钦回去了,她不知这条街上还有没有其他暗探,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再回去告诉殷昭。
“真傻,他还会探听我的消息么?”南启嘉心想。
她漫无目的地游晃到了书院外,又见到那小男孩儿在院墙下偷听。
南启嘉走过去,问那小孩儿:“怎么不进去?青青不是已经替你交过这几年的学费了?”
男孩儿面有难色,牙齿咬得下唇发青。
“我娘说,常信井的孩子读了书也没用,不让我读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对、对不起,大姐姐,学费……被我爹娘退出来了,我……”
小孩儿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南启嘉神情呆滞,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父母。
她叹了口气,心道:祖父在世时常说,救急不救穷,果真没错。
她救不了常信井那些父母愚钝的思想,又不能坐视不理,兀自纠结了好久。
第23章
众人听南启嘉说了那男孩儿家里的事,都没有了好脸色。
幸月忍不住撇嘴:“有这样的父母,给他交多少次学费都会被退回去的,得想法子让这笔钱只能用作给孩子读书,除此之外他父母一文都用不了。”
南启嘉缓慢地颔首。
“干脆咱们把钱借给他们吧?”符贞在常信井中生活了多年,很了解那些人的秉性。
“不能直接给,咱们就借。如果他们把钱用来给孩子读书,就当是我们无偿支援的,可若是他们把钱占为己有,那就得连本带利还给我们。”
“好主意。”几人一致决定,“就这样做。”
孩子能重新上学,是件好事,可南启嘉开心不过半天,又被破事缠住。
当年慕容悉生母还是皇后时,曾赏给南启嘉一把瑟,她拿回家后就给它放在箱子里,从来都没有弹过。
南启嘉嫁进献王府后,那把瑟就更被尘封在南家闺房的大斗柜里,不见天日。
偶遇今日天光好,慕容悉不知发哪门子疯,忽然叫人传话回府,说自己想听南启嘉弹奏先皇后赏赐的那把瑟。
幸月纵马狂奔,总算赶在慕容悉回府前去南府取来了瑟,又见那瑟琴弦尽断,左芦跑遍整个皇都,都没能找到能与与原弦相媲美的新弦。
南启嘉拨弄几下,要试试音色。
此瑟乃是上等仙品,位列国宝级别,尽管琴弦尽换,音色较之一般名瑟,仍惊为仙乐。
南启嘉信手弹了起来,虽不说如梦似幻,也算婉转动听。
慕容悉立于墙外,听得出了神。
他问近侍谷雨:“你还记得吗?”
“记得。”谷雨答,“是先皇后赐给南妃的。”
慕容悉推开木门,院中一干人等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各自不安地迎合。
就连一向被他称作“悍妇”的南启嘉,也即刻停止抚琴,起身呆立在原处。
慕容悉看了看石案上的瑟:“今天兴致不错。也难得见你斯文一回。”
南启嘉心说:还好意思说什么兴致不错这种鬼话,难道不是你逼我弹的吗?
慕容悉挑眉,试探她道:“昨日太后赐了个姬妾给我,据说是精通歌舞,才情卓绝。等过几日我让你们见见,你的琴艺还有些生疏,她也好为你指点指点。”
说罢,他特意留心着南启嘉的神色变化。
谁知南启嘉不怒反笑,欢天喜地地行了个大礼:“妾恭贺殿下喜得佳人!”
幸月左芦等人也纷纷行大礼:“奴婢恭贺殿下喜得佳人!”
慕容悉吃瘪,回头看了一眼谷雨,他竟然也被这群人带着行了个大礼:“臣恭贺殿下喜得佳人!”
慕容悉连声冷笑,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他走到南启嘉面前,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大一步,戳中了慕容悉的爆发点。
慕容悉道:“好!好得很!借你吉言,我一定好好待她,与她恩爱有加,白首不离!”
南启嘉最不擅于听辨别人言语间的讽刺,还挖空心思想着应对的话。
少顷,她说:“献王殿下情深义重,妾等仰慕。”
慕容悉面容抽搐,心想这南尚莫不是生了个傻子吧?
“南启嘉,不是我说……”他还想发难。
南启嘉抢先一步:“妾恭送献王殿下。”
她身后一众家仆也道:“恭送献王殿下。”
逼得慕容悉硬生生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咬牙道:“谷雨,我们走!”
他们前脚刚踏出门槛,左芦就“哐”一声关上了木门,差点夹到了谷雨的衣角。
院内重响起他们来之前的欢声笑语。
谷雨发自内心地道:“他们笑得真开心呀!”
“让她笑。”慕容悉讥笑道,“看看再过几天,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再过几天,就是永安公主出嫁的日子。
虞国的钦天监结合两位新人的生辰八字,焚膏继晷,几番论战,择出来一个黄道吉日。
九月十六,月正圆,花正开,四海之内五谷丰收。
也是南启嘉的生辰。
这是南启嘉第一次见识皇家之喜,太后嫁女,与庶民同乐。
鲜艳的红毯从城门下一路铺到了皇宫里去。
礼部给每家每户都发了花束,由家里的小孩儿举着,夹道恭送公主出嫁。
虞国的聘礼中有好些女子出嫁时用的东西,大至金雕玉琢的迎亲马车,小至新娘所用的以上乘朱砂和北海鲸鱼油膏制成的口脂,无一处不是极尽奢华,给足了女方体面。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永安公主的嫁衣以玄色为主,只有裙边和袖口以少许朱红镶嵌,且朴素至极,没有任何装饰。
送嫁的场地由献王慕容悉受命亲自布置。
太后和小肃皇亲送新娘至宫门之下,太后以袖拭泪,凌厉的眉目间染上少有的慈怜。
她哽咽道:“我的儿啊,此去千里,你我母子只怕是再不能相见。你要记得t你作为大肃公主的责任,万事以母国和幼弟为先,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固然重要,但要永远记住,你是阿眷的姐姐,是大肃的公主。到了那边,多给母后写信,可千万记住啊!”
慕容长定却着羽扇,脸上半藏喜色半掩悲凉,强作镇定,对太后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