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眼里包满泪水,带着哭腔道:“姐姐,别走。”
太后无视儿女的依依不舍,对送亲仪仗队发令:“吉时已到,送永安公主出嫁!”
宫里送嫁的老嬷嬷开始向街道两边洒喜糖,百姓莫不争相抢夺。
有一颗糖不长眼地砸在一位绿衣小夫人的脸上,即便她不争亦不想要。
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那个让她情窦初开望穿秋水的人,终究是娶了别人做他的新嫁娘。
而她就像一个被丢弃的玩偶,在人群中随波逐流。没人知道她是谁,无人在意,更无人会问起。
剥开糖纸,那颗蜜饯饱满得快溢出浆来。
南启嘉看着永安公主的车架在人群拥护中渐行渐远,慢慢地蜜糖塞进嘴,品味到甜中带涩的味道。
她蹲在地上,忍不住抱膝痛哭。
不知是人群中的哪个人往前扑了一下,整个人流受到波动,全都往前面涌动。
南启嘉周围那一圈人失了准头,均往她身上挤。
“快起来,他们会伤到你的!”
慕容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提溜起她的胳膊,用力向上拽。
人很多,慕容悉一边防着他们踩到南启嘉,一边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挡住。
春日宴游街那日的回忆登时重现,殷昭就是这样在人潮中把她紧紧护住……
南启嘉失声痛哭。
慕容悉捂住她的嘴,摁着她的头往自己怀里靠:“南启嘉,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后面的话他没说:哭太大声引得旁人注目,给新人添了晦气,会被太后治罪。
那一刹南启嘉真是嫉妒朝云公主,嫉妒得快要发疯!
不是因为殷昭,是因为她有娘,她有人爱有人疼,她喜欢的人,太后威逼利诱,千方百计也弄到她的花轿前头。
可是她呢?
可是她呢。
南启嘉哭着对慕容悉说:“我,我想回家,我想我阿娘……”
可是她没有家,也没有阿娘。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慕容悉担心生出流言,于是一掌打晕了南启嘉,把她抱在怀中。
沾染着郸城送亲之后残余下来的喜气,再抬头看了一眼天,慕容悉的目光重新落到南启嘉的脸庞。
那一刻,他甚至希望时光在此定格。
她爱的是殷昭。
可是从此以后,她该彻底死心了吧?
送亲回来的南启嘉高烧不退,病时沉睡,清醒时一句话也不说。
许是出于同情,慕容悉偶尔会来她小院中坐坐,有时问询几句她的病情,有时一句话也不说。
这日,慕容悉下朝后又径直来到启伽院中,仆从们的脸上愁云密布,无心接待,只粗略向他行过礼,就各忙各的。
南启嘉今日烧了退,披着件薄风衣,独坐在窗前。
她听得脚步声,微微侧过身去,瞧见是慕容悉,也懒得问礼,又转过头去盯着窗外。
可是窗外什么也没有,没有落花,没有星空,连孤月都不属于她。
慕容悉道:“你大病初愈,少吹些风吧。”
南启嘉无心回应他,继续神思。
慕容悉突然从身后抱起她,南启嘉无力挣脱,由得慕容悉将她放在床上。
“你病糊涂了,好好睡一觉,过去的事就别想了。”
这还是婚后第一次,慕容悉这样轻言细语同南启嘉讲话。
南启嘉抓住慕容悉的手臂,问道:“永安公主到雍都了吗?他……他们,完婚了吗?”
慕容悉觉得她好傻,同时也怒其不争,没好气道:“想想你自己吧。今天你父亲来过,我没让他见你,你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怎么见他?”
秋娘端进来南启嘉的药汤,放在桌上,很快就识趣地退下。
慕容悉端起药碗:“快喝了。等你好起来,我带你打猎去。”
他第一次注意到南启嘉这个人,就是在多年以前的围猎会上。
他的确因为流言迁怒于南启嘉,对她百般苛责。可自她病了,他心里慌得很,就怕她真有什么不测。
“我不想打猎。”
南启嘉捧着药碗,泪水滴在汤药里,溅起几圈小小的涟漪。
她最终还是喝了那碗药,盖上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慕容悉,泪水浸湿了枕头。
她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另一方天空下,那个让她不甘心的人,就快要疯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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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寒风呼啸,夜冷霜凝,枯叶在夜风中狂舞,鸦鸣声声,叫破虞皇宫紧绷了数月的安宁。
“陛下有旨,废黜肃国永安公主皇后之位。”
“陛下有旨,太后娘娘即刻迁出元益宫,幽居青萝宫,非诏不得出。”
“陛下有旨,中郎将黄彤,勾结外敌,藐视君威,天明斩首,流放其家眷,永世不得返京。”
“陛下有旨,丞相乔北元私通外敌,以下犯上,革职圈禁,审后定罪。”
“陛下有旨,传五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商议对肃开战事宜。”
……
在这花好月圆的国主大婚之夜,虞皇宫内接连送出十二道圣旨。
上至当朝太后,下至钦天监内负责誊抄帝后生辰八字的小小执事,或驱逐,或问斩,或流放,被处置者多达六百余人,范围大,牵连广,骇人听闻。
殷昭独坐高阶,状似疯魔地大笑,阶下众人心思各异,不敢上前。
只有被太后宠坏了的小蓟王殷暄跪上台阶,抱住殷昭的一条腿,伏膝大哭。
“皇兄,求你放过母后吧!母后她全都是为了你、为了虞国啊!”
殷昭一脚踹开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阴森森地道:“为她求情啊?那你跟她一起滚啊。”
“皇兄……”小蓟王闭口不言。
太后与乔相苟且殷昭尚还能忍,对于这个异父弟弟也从未苛待,他委实想不通,自己这个犯下重罪却还能养尊处优的母亲,到底有什么不知足,非要在他的姻缘上横插一脚,将他深爱多年的南启嘉换成了毫不中意的慕容长定。
从前朝到后宫,环环相扣,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直到他在婚仪上见到了新娘,才惊觉自己上当受骗。
太后在小蓟王怀里,哭得花容失色。
“天下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娘啊?母后都是为了你!南尚那闺女,打小就混迹在军营里,没有半分闺秀的样子,这样的人成了我们虞国的国母,岂不白白叫另外三国看了笑话?”
太后当年因和亲才嫁来虞国,本是肃国一位庶出的公主,待字闺中时与现在的肃太后是金兰之交。
两人曾经约定好,若是生下一男一女,必叫他们结为夫妻,修永世之好。
春日宴后,肃太后打听到殷昭心悦之人正是南启嘉,便给虞国来信,痛陈殷昭对慕容长定的种种轻慢,同时对南启嘉多有诋毁,说她面容刻薄,妨夫克子,不利国运,性情嚣张,善用媚术蛊惑人心,殷昭必定是受她蛊惑,才非她不娶,如若让她得逞,虞国国运必止于十年之内。
丞相乔北元也领受了肃太后十万金的“心意”,答应促成这门亲事。
二人前朝后宫,里应外合,滴水不漏地将这桩婚事办成。
殷昭没承想他们敢在他的婚姻大事上动手脚,加之钦天监选成亲吉日时,呈递给殷昭的是南启嘉的生辰八字,所以他终日望眼欲穿,等待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新娘。
直到婚礼的前一夜,殷昭都以为自己娶的是南启嘉。
太后和乔相如意算盘打得好,他们想着两国联姻兹事体大,只要永安公主顺利嫁到虞国来,就算殷昭发现货不对版,也只能忍气吞声,不作声张,毕竟虞国百姓刚过上好日子,都不愿意再跟肃国打仗。
加之慕容长定温婉贤淑,貌美端庄,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日久天长相处下来,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谁也没想到殷昭不同于寻常男子。
上午嫁过来,晚上就给人家废了,虞国和肃国这仗,非打不可。
而明暗交替的大殿之内,各执己见的大臣分为两派,争执不休。
一派主战。
“尽管我方太后和乔相有错,究其根源,此等低劣手段,出自肃太后之手,如此诓骗我大虞陛下,今日强塞个皇后,明日是不是就要强割几座城池?”
一派主忍。
“此时不适宜攻打肃国,虞国才划出十座城池和无数金银财宝给了肃国做聘礼,今年尚未征税,此时国库空虚,物资匮乏,如果贸然攻打别国,速战速决尚有胜算,但若是敌t国稍作拖延,我军必遭重创!”
正方道:“不打?难道就忍了?让人骑在脖子上欺辱?我们以前对肃国那妖妇的行径略有耳闻,没想到会卑鄙下流到如此地步!恶心我也!”
反方道:“肃国妖妇从中作梗不假,可你们要知道,这么大一件事,能瞒得如此顺利妥当,绝大部分可是我方的功劳,如果没有太后和乔相做内应,她一人办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