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长舒一口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疲倦地扬起了唇角。
次日,南启嘉装死戏弄陛下一事在整个虞宫传开,太后气得咬牙切齿,前朝也哗然一片。
此前在肃国战场上,殷昭吃了南启嘉的大亏,蒙纪本就不满她,听闻这些宫闱之事,更心烦气闷。
一下朝,他便留在大殿不肯走。
除了在肃国为质那几年,殷昭与蒙纪可谓是秤不离砣,所以蒙纪敢对殷昭直言不讳:“陛下,那姓南的有到底什么好?您实在太娇纵她了!”
“她叫南启嘉。”殷昭待蒙恬到底不一般,每回挨了训,都还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朕自有分寸。咱们从肃国和她一起抓回来的那个男的,怎么样?”
“他叫左芦。”蒙纪说:“底子不错,听闻他从前吃过很多苦头,现在有机会建功立业,比寻常将士更拼命些,倒是个可塑之才。”
想到这“可塑之才”是南启嘉身边的人,殷昭颇为得意:“既然能用,就好好留着,若是他日立了功,也给他封个一官半职,莫要因他非我虞国子民而薄待。”
蒙纪道:“陛下,您别想着旁人了,管管自己吧。”
殷昭插科打诨:“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
蒙纪走后,殷昭立刻就去了承元殿,换血似的把阖宫上下的人调换了个干净,只留下他最为信任的穆子卿。
太后和乔北元安排在承元殿的眼线全被拔出,当夜便被高敬流放。
南启嘉也猜到是自己宫里的人走漏了消息出去,轻叹道:“何必呢,反正我也待不长。”
“姑姑,你说这话可别让我舅舅听见了,”云素道,“他会不高兴的。”
“素素,我们出去玩儿吧?”南启嘉在虞皇宫里关了整整两个月,头顶快长蘑菇了,“你是公主,肯定有出入皇宫的令牌什么的,对吧?”
“嗯……倒是有……”云素含糊其词,“可是舅舅他不准你出宫去,怕你跑了。”
南启嘉不太理解殷昭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心理,再三发誓,自己绝对不离开云素半步。
云素跟南启嘉比江湖经验还是少了些,经不住软磨硬泡,竟真的以采买为由,把南启嘉带出了宫。
两人扮作男子模样,因肤白清俊,被熙武街上的行人误认为纨绔子弟,秦楼楚馆外的姑娘们不肯放过这两条大鱼,纷纷前去推销自家楼院。
南启嘉在一声声娇柔勾魂的“公子”中迷失了自我,找回了点儿当年“香兰一霸”的雄风,心甘情愿地让姑娘们搂着脖子亲了几口,还用云素的压岁钱发了赏金。
康乐公主一则年少,高敬怕她出门遇到歹人,总给她灌输宫外全是恶人,出了宫就要被人骗去黎国做质子诸如此类的理念;二则是小公主常年养在太后膝下,虽然生性活泼,奈何老人家宫里规矩多,一层层压下来,再浓的性子也要减三分。
因而云素鲜少出宫游玩,南启嘉曾经在郸城过的那种有声有色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南启嘉带着她一路吃喝玩乐,甚至还去教坊司看舞听曲儿,教云素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素素,你们雍都有没有常信井之类的地方?”南启嘉道,“就是那种,奴籍、贱籍、下等民这类人住的地方。”
云素不懂:“何为奴籍?人为什么要分为上中下等?”
肃国早在殷昭爷爷那一代,就没有奴籍和贱籍一说了。
尽管殷昭的父皇偏爱兆静夫人和庶子,在治国理政方面却颇有建树,就连权倾朝野的乔北元,也只敢在先皇驾崩,主少国疑那十年出来蹦跶一番。
可以说,殷家往上数五代,一个昏君都没有。
包含殷昭在内,虞国在殷家六代人的接力下,从边陲小国跻身为中原四国之首。
南启嘉原以为虞国只是军事实力比肃国强,没想到虞国君主对平民百姓也比肃国皇室强上百倍有余。
南启嘉感叹道:“要是我们肃国的百姓也能有殷昭那样的君王……”
殷昭负她不假,可确实是个难得一遇的好皇帝,也不怪南夫人生前对他青眼有加,一直劝南启嘉来虞国。
“姑姑,快走快走。”云素挽着南启嘉的臂弯,加快了脚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位周身绛紫的公子带着一群府丁朝她们走来,边走还边扬高了声调,喊道:“别跑啊!小侄女儿!小嫂子!”
云素眉心挤出四五个褶子,嘴巴嘟得可以挂油壶了。
南启嘉奇道:“这是殷昭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谋反给抓起来了吗?”
云素摇了摇头:“这是同母异父那个。唉,不说了,姑姑,你自求多福吧。”
第37章
殷暄,人称小荆王,乃虞太后与丞相乔北元所生。
放眼虞国国史四百年,这位小王爷可谓是最为大名鼎鼎的私生子,他的身世不仅中原四国t内人尽皆知,甚至还被史官载入了史册。
殷昭亲政后,几度想要卸去乔北元的丞相职位,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迟迟没有下手。
去年因肃女易嫁一事,殷昭趁机发难,废黜了乔北元的相位,把他幽禁在乔府,收受肃国的钱财全部充入国库。
收拾了太后和乔相,大家以为陛下该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发难了,然而殷昭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殷暄,王府照常给他住,俸禄照常给他发,殷暄惹出那些花红柳绿的荒唐事,只要无伤大雅,殷昭也命高敬和蒙纪暗地里给他处理干净。
世人都想不通,陛下对这位小荆王,为何能偏爱到如此地步。
南启嘉第一次见这小荆王,旁的没感觉,就是这人的衣品……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云素同南启嘉咬耳朵:“小舅舅就喜欢穿红戴绿,今天这身儿还算是素净的,你不知道他还有一件酱红色的……”
“小侄女儿,几天不见又长高啦?”殷暄逮着云素的后脖领,毫不客气地三连问,“功课做完了吗?太师让你背的《虞训》你背完了吗?司织局教你绣的小蝴蝶你绣完了吗?”
云素顿觉日月无光,装作没听见,躲到南启嘉身后去了。
殷暄吊儿郎当地向南启嘉问了个礼,依旧是三连问:“这位就是我大哥从肃国抢回来的南姑娘吧?不知南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哥办酒啊?是我大哥英俊还是慕容悉更英俊啊?”
殷暄的随从捂住他的嘴,道:“南姑娘莫怪,我们殿下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
南启嘉道:“嗯,看出来了,挺明显的。”
小荆王指向南启嘉身后的紫悦轩,道:“小嫂子既然来了,就让我这做小叔子的尽一尽地主之谊,进去坐坐?”
这人说话粗鄙又没品,南启嘉片刻都不想和他多待。
云素却很想去:“姑姑,紫悦楼的东西很好吃,很难订到座的。”她每年也就能吃上一两次,还都是托殷暄的福。
小荆王订的是紫悦楼上视线最好的观云阁,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俯瞰整个雍都的景色,亭台楼阁,十万人家,尽收眼底。
南启嘉问道:“荆王殿下怎知会遇到我们,还提前订好座位?”
殷暄一脸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也不是专程为你们订的。这个厅常年被小王买断,只要小王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南启嘉和云素双双咋舌。
这得是多大一笔开销?殷昭对这位弟弟,真是没的说,他自己都舍不得这么花钱吧。
南启嘉回想起上次去正宫找殷昭,看见他的书案一角都磨圆了,地板也是旧感十足,整座宫殿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祖传气息。
云素咕哝道:“我要回去找舅舅给我涨零花钱。”
掌柜是位面色红润的老板娘,见有贵客,亲自搬了几坛珍藏的好酒,奉给小荆王和康乐公主。
“这位公子是?”老板娘见南启嘉面生,“哦,应该是位姑娘吧?”
殷暄用一副江湖口腔道:“管她男男女女,来的都是客!今天本王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南启嘉虽与这荆王不熟,但也算是遇到个愿意陪她喝酒的,想着喝几杯也不会怎样,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酒过三巡,殷暄有些飘了,脸红脖子粗,像只油焖大虾。
“我那生来不养的爹他骗我,说什么做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事,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大哥在你们那儿做质子那几年,吃了那么多苦。你知道吗?我八岁那年,不知从哪儿得了本剑谱,天天偷着练,想着有一天能去闯出雍都,杀进郸城去,把我哥给救回来。”
“真的假的?”南启嘉来了兴致,“后来呢?”
“后来……”殷暄努力回忆着,“后来,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将此事告诉了母后,她气得不行,将我禁足,说那些都是邪门歪道。再后来,我哥就自己回来了。”
南启嘉好像有一点懂了,对这个纨绔无用的草包弟弟,为何殷昭会那样喜欢。
“你哥哥确实挺厉害的,”南启嘉道,“他身边的高公公总担心你哥出去被人欺负,其实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