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添了好几次灯油,劝道:“也不消这么赶的。何况你送过我不少礼物了。我也不差这一件。”
南启嘉道:“我送过的那些是殷昭买的,不是我自己做的。”
她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笑道:“罢了罢了,我先睡舒坦了才有力气干这苦差。”
待南启嘉睡去,高敬又亲自来了趟承元殿,代忙得脱不开身的殷昭过问了她们今日的饮食,还央求康乐公主多多劝告南姑娘,立后大典在即,莫再因前尘往事与陛下置气。
云素明显感觉到,自那次南启嘉生病之后,殷昭待她全然不同于以往了。
从前他只会旁敲侧击地向云素打听南启嘉的起居,还总是凶狠地要挟她:“只是怕她给我后宫添乱罢了,并不是对她有什么旁的想法。你不要多嘴,不然朕叫你绣完整幅虞国的版图。”
哪像如今这般,毫不掩藏关切之意,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南启嘉是他的掌上明珠。
云素眼见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成天幻想着自己带上殷昭和南启嘉的孩子满宫跑,做梦都快要笑醒。
第43章
自下了立后的诏书,殷昭再也不藏了。
因南启嘉现在已为虞国国母,她的十八岁生辰宴,须严格按照国宴规格筹办。
各司执事叫苦连连,殷昭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降低夜宴标准,南启嘉因此深感愧疚,把殷昭送的东西分了好多出去。
这下宫里又传开了,皇后娘娘蕙质兰心,体恤宫人,当初陛下为夺皇后,举兵攻肃,大获全胜,赢得城池若干,珍宝无数。
众人都道:“皇后娘娘真乃我大虞福星!”
南启嘉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换一面想,她岂不是也成了大肃的克星?
回去后要如何面对父老乡亲?!
因这生辰宴的事,康乐公主也不肯安分地习武看书了,天天缠着南启嘉给她挑好看的发饰,选合适的衣服。
南启嘉弹了下她的脑门心:“傻素素,平日里都是你教我梳妆,我自小习惯穿男装,哪里知晓女孩子该怎样打扮?”
云素指望不上南启嘉,又转过去纠缠穆子卿。
穆子卿笑盈盈地盯着她,马屁拍得震天响:“我们公主殿下,那是天潢贵胄,皇家血脉,穿什么都好看,若是有人胆敢眼瞎说我们公主不懂妆扮,臣定禀奏陛下,治他个眼瞎心盲之罪!”
“穆大人,你快别逗她了。”南启嘉不忍小姑娘被骗,为云素宽心道,“真的不必太拘泥,这种国宴上人很多,鲜有人会注意你的。”
小丫头颇为失落:“国宴上除了寻常歌舞,还会有t好多新奇的节目,前年太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就有武臣之间相互比试……姑姑,我现在能接过小蒙将军几招?”
“小蒙将军?蒙责?”南启嘉和穆子卿面面相觑。
这小姑娘才多大,竟动起这般心思来。
穆子卿泼冷水道:“以殿下现在的三脚猫功夫,不出三招便能被小蒙将军给打趴下。况且以蒙家两位将军那样的性子,是不屑在夜宴上当众比试给大伙儿看的。”
南启嘉性子比穆子卿更直,又不喜蒙家那两个日日板着张臭脸,便对云素说:“素素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蒙责与蒙纪一母同胞,蒙纪又与殷昭同年,兄弟相称,依辈分你得唤蒙责一声叔父。况且他年纪不大,脾气可比蒙责还臭,你还是离他远些才好。”
康乐公主挨了说,不再反驳。
她年岁尚小,不懂何为真正的喜欢,只知自那日撞见蒙责后,就总是时常期待与他再见。
云素四岁失了双亲,被殷昭带进宫里,她便认为这一生就该如此,舅舅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等她长大了,舅舅让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
可是现在有了蒙责,她在这无趣的深宫里突然有了盼头。
于她而言,哪怕是偶尔能与蒙责相见,都是她枯燥人生里一件挺值得炫耀的事。
生辰夜宴如期而至,南启嘉暗自盘算,若不出意外,这将是她留在虞宫的最后一夜。
她身体沉重得很,礼服繁复,发饰也夸张得出奇,慕容长定和康乐公主皆是如此。
她还有心思窃笑,办个国宴就跟耍宝似的,各宫女眷恨不得将所有家当全都挂身上显摆。
大殿纵深十丈有余,因帝后尚未礼成,顽固的太傅不准殷昭和南启嘉坐在一起,导致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殷昭独自一人高坐明堂,接受臣民的拜贺。
臣子们轮流恭祝他喜得新后,向他敬酒,他不能拒绝,都会浅酌一口。
南启嘉暗笑不止,这明明是她的生辰宴,众人全逮着殷昭一个人可劲儿薅,无非是找个噱头讨好今上罢了,哪有什么真心道贺。
这一瞬间她竟觉得殷昭可怜。
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极尽威严,也极尽孤单。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正式开宴。
殷昭怕南启嘉大宴上吃不好,特意多看了她几眼,并示意高敬上前,吩咐道:“派个老练的女官下去,替皇后娘娘斟酒布菜。”
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南启嘉浑没放在心上,却被慕容长定瞧在了眼里。
肃太后常对她说,君心凉薄。想来不过是未曾遇见真心悦爱之人罢了,若君心当真凉薄如斯,她还尚有一丝盼头,也许等到虞皇厌弃了南启嘉那日,残留的春风还能吹到她身边去。
但殷昭的心填得太满,再容不下旁人。
南启嘉一直埋头吃,女官暗声提醒:“娘娘,够了。”
只是给她随意吃些做做样子,哪有国母非得在国宴上吃饱的道理。
“哦。”南启嘉恹恹地放下筷子,盯着眼前的菜肴发愁。
殷昭一得空闲,也盯着南启嘉发恁。
他对人对己都要求严苛,最瞧不上不守规矩的人,但南启嘉不守规矩,他却道那是俏皮活泼,喜欢得紧。从幼时起便如此。
不能安心吃饭,南启嘉开始东张西望,总觉今天这席面上少了点儿什么。
云素人小鬼大,凑在南启嘉耳朵边上小声说:“我小舅舅遭了大罪了,我估计他那屁股是废了,不躺个三五个月下不来床……下床也没用,舅舅罚他面壁思过半年,不残也得活活气死。”
“仔细说说。”南启嘉终于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姑姑你不知道吗?”云素道,“上次小舅舅带我们去紫悦轩喝酒,舅舅生气罚了他,他又去太后跟前告状,舅舅更生气了,私下里亲自动手打了他一顿。”
南启嘉皱眉:“就是殷昭打残的?”
“那倒不是。”云素慢悠悠地啃了口蛋黄酥,“乔相造反都没能连累到我小舅舅,却因为你遭了舅舅一顿毒打,他气不过,就在舅舅送给你的姜汤里下了巴豆,没两天就让高公公给揪出来了,又被我舅舅一顿好打。”
南启嘉很意外,又问了一遍:“那毒当真是荆王下的?我一直以为是殷昭干的。”
若真如此,她便冤枉了殷昭,走得更不安心。
云素拨弄着碗里的青菜叶,被近旁女官瞪了一眼,她嘟嘟嘴,道:“是我舅舅不让说。你也知道他脾气最不好了,你天天变着花样同他作对,他最好面子,自然不肯服软……不过现在我终于能说了,你们都和好啦。”
南启嘉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些,那样她记忆里的殷昭就是个纯粹讨厌的人,没有丝毫值得挂怀的地方。
可接二连三被揭露开来的真相,又让她这位早已缘尽的大师兄有了一个教人不舍的理由。
南启嘉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挨过这场国宴的,她耷拉着眼皮,脖子都快被头饰压折了。
结束后,南启嘉回承元殿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走到墙边推开了窗。
她很喜欢坐在窗台上看天。天上什么样的景色都有,春天有飘絮和落花,夏夜有星空和云霞,秋日有红枫和圆月,冬天有飞雪和寒鸦。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圆,清寒的月光映在洒满薄露的地面上,异样光洁。
南启嘉瘦弱的身躯镶嵌在窗景中,从背后看上去,格外凄凉。
殷昭不知何时来的。
他也剥去了华服,只着一身轻瘦的玄衣。
许是方才喝过太多酒,他面色微醺,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倦意里。
殷昭从她身后轻轻关上了窗。
南启嘉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晚宴上见你脸色不太好,”殷昭说,“不放心,过来看看。”
南启嘉坐在窗台上,勉强能够平视他。
殷昭托住她的肩背,将她从窗台上环抱下来。
“你自己的身子你得好好掂量掂量,外头这么大风,扛得住吗?”
南启嘉脚着了地,殷昭却没有松手。
她低头轻推开他,走到案边上去,心不在焉地拿起给云素做的新衣,粗糙地在上面扎了几针。
“我只是怕冷,也不是什么病。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这里没工夫招待你。”她越来越怕与殷昭单独相处,她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