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演了。”殷昭语气不善,“你回自己寝宫睡觉去,大人还有事。”
云素张口欲言,被他凌厉的眼神吓退,讪讪地跟着穆子卿回屋了。
殷昭又对高敬说:“给她做碗姜汤。”
高敬也退出寝殿。
殷昭将南启嘉按坐在床沿边上,不顾她阻拦,撩开她的裤腿,眉头紧皱——南启嘉两边膝盖上各有一大块青紫瘀痕。
“殷昭,今天晚上我真的……”南启嘉搓着衣角,还想狡辩。
“闭嘴。”殷昭困倦不堪,说话声音闷闷的,“我自己会查清楚。”
他翻找出药箱,半跪在地给她上药。
“疼……”她抓紧他的手。
殷昭眸色晦暗,低声道:“现在知道疼了?”
话虽如是说,抹药的力道却减轻了好几分。
“胳膊怎么回事?”
南启嘉抡了抡小臂:“没事。小蒙将军已经给我接上了。”
殷昭阴沉的脸上没有丝毫起色,反是更加难看。
高敬煮好了姜汤,端进来给南启嘉喝了,宫人们也打来水,为她梳洗换装,忙过之后,偌大的寝宫里,又只剩他们了。
殷昭短暂地凝视了南启嘉一阵,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
他瘫坐在她床边,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役,再无余力。
南启嘉自觉理亏,踯躅在一旁。走也不敢,留也不敢。
殷昭搓了搓脸,疲惫地看向南启嘉:“说说吧。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你总是想逃。”
有些话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南启嘉知道自己逃不过,并肩坐在殷昭身旁。
“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经历了这许多事,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娶慕容长定不是我的意思,”殷昭说,“给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
南启嘉杏眼低垂,长而卷翘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愧疚之色。
“我知道的。不是你的错。大师兄,是我不好,我……”还没说几句,眼泪就掉下来了。
殷昭抬手揩去她颊边的泪,柔声道:“你既已知晓,又何必纠结于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南启嘉不想在殷昭面t前哭鼻子,可他越是温柔地哄劝,她就越忍不住,才洗净的脸不多时就又哭花了。
她哽咽道:“是、是我、不、不好,大、大师兄,我不知道你是、是被人骗……我、我还扎了你一剑……”
殷昭不停地用袖口给她擦眼泪,苦着脸却笑着说:“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是你扎的我,我都不怪你了,还哭什么?你看,像只小花猫一样,真丑。”
“你、你又说我。”
南启嘉小时候只要一哭,殷昭就说她像花猫,她怕丑,马上就不哭了,这招百试不爽。
殷昭揉揉她的头:“好了。咱们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以前的事,都不去想了。但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他顿了顿:“南启嘉,你还喜欢我吗?”
第45章
还喜欢吗?
南启嘉一时答不上来,抽抽搭搭地说:“可是我、我已经嫁给慕容悉了……”
她深知殷昭对感情的要求极为苛刻,断不会毫无芥蒂地接纳她过往的姻缘。
“那你……”殷昭心口一滞,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那你还喜欢他吗?”
南启嘉像是听见了什么晦气的消息,瞳孔一震,错愕地连连摇头。
殷昭悬着的心登时沉了下来,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姣姣,我不在乎。”殷昭虔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南启嘉垂首看向自己的裙摆,凝思良久。
“那永安公主呢?她怎么办?”南启嘉道,“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你既娶了她,便对她负有责任,不能平白毁了她一辈子。”
提起慕容长定,殷昭颇为头疼,又搓了把脸,道:“我与她谈过几次,会竭尽所能补偿她,但她不愿意离开雍都。我也是……”他叹了口气。
外头的鸟儿又在叽喳乱叫,天快亮了。
南启嘉脱了鞋爬上床去,铺好被褥和枕头。
“想不通的事,暂且不去想。以后再说吧,我有些困了。”
殷昭不肯走,仍呆呆地坐着,等她的答复。
南启嘉妥协了,在床头多放了一个枕头,有些害羞地说:“你也累了,就在这里睡吧。我……我应该,还是有一点喜欢你的……”
殷昭阴沉了一整晚的脸上终于现出一抹明媚的春色,他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不知不觉间眼眶红透。
他必定是累极,闭上眼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声音慵懒,道:“姣姣,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慕容长定的事,我只要你……”
很快,殷昭睡着了。
他本喝了太多酒,又因南启嘉离宫一事注意力高度集中,整夜都在强打精神。好在寻到她了,总算可以安稳入梦。
懂事后,殷昭连睡觉都是警惕的,在南启嘉的床上却完全卸下了防备。
南启嘉将手肘撑在枕头边,支着侧脸,傻恁恁地盯着他看。
以胎死腹中为结果的逃亡并没有使她太过遗憾,更多的反倒是侥幸。她以为会与自己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此生不复相见,而现在她还能躺在他的身边,凝睇他安然的睡颜。
南启嘉拉过被子将殷昭严严实实捂住,只给他露出脑袋。
哈哈!真像她小时候和昭哥哥一起堆的雪人儿。
昭哥哥,好远的一个人啊。
二人同榻而眠,睡到午后才起。
殷昭这一觉睡得极沉稳,醒来时精神百倍。
他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起,环顾四下,惊觉她不在寝殿。
“高敬,穆子卿!”殷昭霎时清醒,唤人进来。
高敬没等殷昭开口就先同他解释:“陛下莫急,皇后娘娘瞧您昨夜劳累,没好扰您清梦,她现已在康乐公主殿中梳妆了。”
“哦,那就好。”此刻的殷昭,太容易患得患失。
南启嘉正坐在妆镜旁,由着宫婢们给她化妆簪发。
她困意尚存,困得直想倒在妆台上一睡不起。
殷昭推开门,便听得她一声惨叫,奔过去都准备发疯了,才知是宫婢们给她梳头时,她终于睡着,头狠狠往下一垂,发丝拉动着头皮,因此疼得惊呼。
他怒道:“你们来这宫里多少个年头了?服侍娘娘手脚不能轻一些吗?滚出去,换几个机灵点儿的来!”
陛下脾气素来不好,宫婢们早都习以为常,只南启嘉吓得醒了瞌睡。
她甩了甩脑袋,使自己清醒过来。
“你别老是发火骂人,怪我自己贪睡。难怪父亲不愿意把我嫁给你,你看我头上这些东西,压得我脖子都快折了!”
殷昭发现她连抱怨起来的模样都教人赏心悦目。
他忍不住伸手摁在南启嘉的眉峰上,用力擦拭。
她吃痛往后仰头:“你干什么?”
殷昭道:“父皇在时,常给兆静夫人描眉,如今你自己描好了……无妨,擦去便是,我重新替你画。”
他摁得更重,纳闷道:“怎么擦不散?”
“这是我自己长的,是阿娘给我的,你自然擦不掉!”南启嘉疼得甩开他的手,“又不是人人都要画眉的。殷昭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还梦着呢?”
画面温暖寻常,好似一对新婚夫妻。
新换来的一拨梳头宫婢来得不合时宜,打扰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殷昭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姣姣,你想不想出去玩儿?”殷昭笑道,“带你出宫,去个地方。”
南启嘉自是巴不得能出去逛逛,前几次出去都别样匆忙,根本没心思一睹雍都风采。
她频频点头,道:“去哪里?紫悦轩吗?”
“当然不是。”殷昭心里还记挂着她上次偷偷出宫,与殷暄在紫悦轩喝酒的事。
二人脱下宫装,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裳。
要出承元殿时,殷昭牵起了南启嘉的手,她下意识地想甩开,却被握得更紧。
宫门外就是熙武正街,早集已过,街上并不拥堵,加之秋高气爽,气候宜人,二人优哉游哉地逛着,十分惬意。
虞国人果真不喜甜食,这一路走下来,一个卖糖人和果子的摊铺都没有。
殷昭见她左顾右盼,便问:“你在找什么?”
“没有,”南启嘉道,“我上次就想说,这条街比郸城的香兰街还宽敞,街上也没看到类似玉容司的皇家楼院,倒是售卖杂货的百姓居多,而且男女各半,并不像肃国那般,多是男子主外,女子在家不敢出来露脸。”
殷昭眼尾上扬,道:“只要中原四国一统,不再无尽无休地打仗,天下人都可以像雍都百姓一般安居乐业,肃国也不例外。”
“天下一统?”南启嘉捕捉到他话中的深意,问道,“你不会还想四处征战吧?还是不要了,百姓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