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笑了笑,满眼的溺爱和酸楚。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用过晚膳,天已经黑透了。
因为南启嘉的缘故,整个承元殿一入夜便灯火如星,即便是再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都有烛光闪烁,好教她看得清回家的路。
从承元殿出去,每隔五米不到就有一个灯笼,明亮的烛光照映在雪地,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夜里,别有一番温情。
雪不大,淅淅簌簌地下着。
殷昭撑着伞,南启嘉挽着他的臂,夫妻二人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着,四周是雪茫茫的宫墙和黄融融的烛光。
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了。
高敬和穆子卿远远跟着,看着前面那对夫妻萧索的背影,脑海里同时蹦出来一个词。
相依为命。
在这残酷难捱的一年里,他们送别了在雍都唯一的挚友,出嫁了视为己出的养女,折了为国尽忠呕心沥血的老将,送走了敬他爱他心无二志的幼弟。
他们仅剩的,真的只有彼此了。
再往前走,就要到正宫。
南启嘉知道年底事多,尤其经逢剧变,有许多需要善后的事宜,便不再霸着殷昭不放。
一直紧紧缚在殷昭臂弯上的手轻轻滑下。
“姣姣?”殷昭停驻脚步,惊疑地看着她。
南启嘉朝同样撑着伞的穆子卿招手:“子卿,过来。”
待穆子卿走近,她利索地挪到了穆子卿的伞下。
殷昭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
“昭哥哥,这条路太长了,我只能陪你走一半。”南启嘉缓缓抽出手来,“剩下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啦。”
听她说完,一股酸涩的滋味失了控地涌上他的眼眸,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帝王之路何其孤独,他岂会不知。
可这长路漫漫,若无人相伴,纵有千秋万代,山河万里,也只余寂寞如雪。
南启嘉见殷昭不愿放手,便道:“我在承元殿等你。等你忙完,记得来找我啊。”
北风挟着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头上,伞也遮不住了。
“昭哥哥,”南启嘉笑道,“你头发白了。”
第73章
床边那盏小灯还亮着,映出两个缠绵悱恻的影子。
“姣姣,姣姣……”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南启嘉轻咬下唇,深刻地体会着他所带给她的一切。
算起来,自从战后,两人聚少离多,时隔太久,南启嘉很不习惯,才没过一会儿,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里就生出了一层薄雾。
她捏紧了赤色的枕巾,喉咙里不住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殷昭爱怜地轻抚她的头顶,却并未温柔以待,反是蛮横地占据,让她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哭得梨花带雨。
“昭哥哥……”她咬着牙求他,可是求也没有用,墙壁上晃动的两个影子密不可分,在或明或暗的烛光照耀下融为一体。
随着夜晚越来越深,南启嘉的双瞳越发涣散。
那一瞬间,她忘记了从小在郸城经历过的一切,忘记了被肃国抢走的朋友和孩子,忘记了所有的苦难和回忆。
她只记得眼前人是她的夫君。
她爱他,需要他,她正在甘之如饴地接纳他的全部。
“姣姣啊……”殷昭浑身发颤,喑哑地在她耳畔念道,“我的姣姣……”
红烛燃尽,蜡炬成灰。
殷昭轻嗅南启嘉的发丝:“槐花香的?”
南启嘉赞叹道:“鼻子好灵啊。”
西北的冬夜寒风呼啸,树枝碎石都随雪风四处乱飞,“噼噼啪啪”地撞在寝殿外墙上。
殷昭抄起床头上的寝衣,将南启嘉紧紧裹住:“冷不冷?”
“还好。”南启嘉满脸倦色,瘫在他胸膛上打了个呵欠。
殷昭餍足地吻了一下她的脸:“睡吧。”
“昭哥哥,”南启嘉努力地保持清醒,眼皮子却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醒来以后,你还在吗……”
殷昭抱着她不肯放手,亲了又亲:“在的。姣姣,我一直都在。”
她困得撑不住了,迷糊间一直喊着:“昭哥哥,我好想你啊……”
翌日,南启嘉从床上坐起,见昨夜殷昭睡过的地方已经空了。
她习以为常地抿了抿唇,准备穿衣洗漱。
床幔忽然被人掀开,她一头撞向了那人的下巴。
她捂着脑袋埋下了头,那人也托住了自己的下巴,问她道:“没事吧?疼不疼啊?”
南启嘉搞不懂他。
白日里她不小心磕了碰了,或是擦破点皮,他就大惊小怪,心疼得不得了。
但一到了晚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任她哭闹喊叫,一概不理,疼死都没人管。
“姣姣,别穿这个了。”殷昭拿来一套玄色的男子骑装,“前朝的事已经忙完了。这马上又要过年,我带你出去玩儿吧?就我们俩。”
听说能出去玩儿,南启嘉高兴得搂住殷昭的脖子狠狠亲了上去。
“姣姣……”殷昭声音沉沉的,“别来逗我,我经不起你这样逗的。”
南启嘉垂下眼眸,不小心看到了她不该看的地方,脸一下子红透。
殷昭知她害羞,反而来了兴致,打趣道:“欸,晚上也看不清楚,下次我们多点几盏灯好不好?让我看看你的脸能有多红。”
“殷昭!”南启嘉顺手就抄起床上的枕头去砸他。
殷昭一边挨着,一边笑:“好了好了好了,我错了,先穿上衣服好不好,等会儿要着凉了。”
南启嘉这才想起她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抱腹,拿了殷昭放在床头的衣裳挡在胸前,道:“你、你先出去,我穿衣服了。”
“我知道啊,”殷昭并不打算走,反而问她道,“要不要我帮你穿啊?”
“殷昭!”南启嘉放下床幔,把他隔在了外头。
这一年到头全用来打仗了,即使快要过年,熙武街上仍寻不到丝毫年节的喜庆。
二人来到了一家小食摊前,殷昭说:“姣姣,吃碗馄饨吧,我肚子饿了。”
南启嘉照旧是点了三碗馄饨,殷昭两碗她一碗,两人紧挨着坐一起,时不时还叫对方尝尝自己那一份的咸淡,看得老板目瞪口呆。
“嘿,我就说两兄弟没有隔夜仇吧!”
尽管熙武街上人来如云,又过去两三年之久,但这两人的脸都生得太过惊绝,教人难以忘怀,所以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是啊,和好了。以后再也不吵架了。”殷昭又问道,“对面脂粉铺那一对儿呢,现在怎样了?”
南启嘉很意外日理万机的殷昭还会记得那么久以前,在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外发生的事。
老板抠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儿,道:“哦哦哦,你说花三娘和郑胖头啊?唉,早散了。不是我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够破镜重圆的?感情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强求也没用!”
殷昭有些可惜地看了那胭脂铺子一眼,又看了看南启嘉,庆幸地笑了:“还好,我们和好了。”
南启嘉问道:“昭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是怎样找到这家馄饨摊儿的吗?”
“当然记得,”殷昭很轻很轻地揪了一下她的左脸颊,“那会儿你刚来雍都,总是想跑。正好高敬求你随他一道出宫来寻我,你就跟他一起出来了,还全身上下都塞满了钱,生怕逃走的路上把自己给饿着冻着。”
“嘿嘿。”南启嘉不好意思地笑了。
殷昭抬手指向前方的岔路口,道:“我猜你原本是想t在那里甩脱高敬,再策马逃走的吧?只是恰好遇到了我。当时你一路上东张西望,难不成还是为了找我?”
“真是瞒不过你。”南启嘉揶揄道,“大师兄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分一半给我好不好?”
殷昭捏着她柔软的后颈,问道:“那现在呢?还跑不跑了?”
“师兄我错了,”南启嘉猫儿似的缩起了脖子,“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你快放开……”
殷昭没用多少力,她也不疼,就是后脖子痒得喘不上气。
“真不跑了?”殷昭松开手,又把她往自己面前拉了一把。
“真的。”南启嘉顺势就靠在了殷昭怀里,懒得挣扎了,“大师兄,我舍不得你。”
殷昭正要暗暗感动,便被目睹全程的老板煞了风景。
“唉不是我说,”老板拎着勺劝道,“说事情就说事情,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真没眼看,要是你们爹娘知道了你们两个……唉,不得活活给气死!”
殷昭道:“我没爹。”
南启嘉也道:“我没娘。”
老板惊奇地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把他俩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叹道:“这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吃饱喝足,两人又慢悠悠地在熙武街上闲逛。
殷昭笑了一路:“你让我说什么好?你这模样,分明就是个姑娘家,怎么会有人看不出来?还说我们是两兄弟,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