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环抱住慕容长定，轻声道：“殿下不要说这样的话，让太后娘娘听到，她会心疼的。”
慕容长定道：“若是肃国败了，你我都会沦为阶下囚，可若是肃国胜了，殷昭更不会轻饶了我们。”
但是主仆二人心里都有数，不管战争胜败，殷昭都不会亏待南启嘉。
可惜慕容长定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她不是殷昭心爱的人。
同样寝食难安的又岂止是慕容长定。
南启嘉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不过这次她喊的不是殷昭，而是素素。
她侧过身去，紧闭双眼，迫使自己不去想刚才梦中那些不好的片段，额上还粘黏着被汗液浸湿的发丝。
她自我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可人若是在半夜醒过一次，就很难再次入眠。她在床上不知辗转反侧多久，仍旧没有睡意。
待熬到了天亮，她顶着两个大青眼，魂不守舍地由着宫婢们给她梳头穿衣。
穆子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地便哭：“娘娘，有战报！陛下、陛下和小蒙将军在朔宁遭遇雪崩，生死不明！”
“子卿……你说……什么？”南启嘉的脑袋像被捅破了的马蜂窝，懵了一下之后“嗡嗡”作响。
她没有再像去朔宁找慕容悉那次一样做太多打算，更没有权衡利弊，只从心底涌出了唯一的念头——我要去找他。
无论何处，生死不忌。
南启嘉闭了闭眼，道：“你们都出去。”
待众人屏退，她将头上的钗钿全部拔下，束起一个她最拿手的男子单髻，再换上一件轻便的骑装，又寻出好些钱财，匆匆打包。
慕容长定和青颜站在宫楼高处，看着南启嘉只身一人骑快马绝尘而去的身影，心绪凄迷。
慕容长定不曾听闻殷昭遇袭的消息，只以为南启嘉是在宫里待得焦躁不安了，忍不住要去寻他。
她对青颜说：“看来，她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爱殷昭。”
说过这句话，她只觉自己太过多余。
这些年，青颜绞尽了脑汁去安慰她，终也到了再说不出半句宽慰之言的时候。
殷昭确实从没有把慕容长定放在心上过，在同一天空下呆了这么些年，傻子都能看明白。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她千般好万般好，于他而言，皆是负累。
再细看这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竟还是如此陌生。
朝熙武街的尽头望过去，是郸城的方向，可她再也回不去肃国了。
慕容长定回转身来，对青颜说：“你说好笑不好笑？他冷落我多年，向来吝惜予我半分温柔，可我是希望他好好的。”
常听老人说起，人死了是会有来生的。今生未t尽的缘分和孽债，来生一一得报，谁都不得幸免。
慕容长定说：“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再与他相见。”
只是希望下辈子，她能赶在南启嘉前头。
主仆二人还在伤怀，便闻得宫楼下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喊之声。
慕容长定朝下睨了一眼，原是穆子卿发现皇后和出宫令牌一同消失了，带着承元殿的宫人们出宫来寻。
“谁让你们放她出去的？！”穆子卿拽着驻守宫门的一个禁军一顿猛晃，“你要我怎么对陛下交代？你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你了吗？”
那几名禁军没见过皇后本尊，万分不解，为自己辩驳道：“可是公公，刚才出去那男的，他有承元殿的令牌，不是说见那令牌如见皇后，可以自由出入宫闱，我等不得阻拦吗？”
“什么男的？什么见她如见皇后？”穆子卿失声大叫，“看不出来那就是皇后娘娘吗？你们这对斗大的眼睛实在没有用处可以捐出去！！！”
守门的禁军这才恍然大悟：“哦，那就是皇后娘娘啊，我就说一个男的，怎么能长得那么清秀呢。”
穆子卿突然觉醒：“不对，我跟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废话？你们快去牵几匹快马过来，随我一道去追娘娘！若是娘娘有个好歹，大家都别活了！”
“哦哦哦！”这几名禁军满口答应，转身就往马厩跑去。
第80章
因只有一人一马,毫无负赘，南启嘉日夜兼程，不过五日即入了肃国国境。
而她骑术绝佳,又骑的是整个大虞最出挑的那匹汗血宝马，穆子卿和那几名禁军被她越甩越远。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还那样熟悉,连空气里的尘土气息都还是她幼时嗅过的味道。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更不料自己最后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南启嘉一路辗转打听,终问得虞军驻地所在之处。
那指路的老妪满头白发，看上去已过年逾古稀，万幸的是她儿子儿媳孝顺，不嫌她年迈累赘，还愿意带上她一同逃亡。
这老妪好心规劝南启嘉道：“姑娘,我看你生得貌美，可千万别往虞军的驻地走！那些人一路过来烧杀抢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烧杀抢掠？”南启嘉道，“您确认是虞军？”
老妪含血愤天道：“穿军装的,难不成还能是我们自己的兵劫掠肃国的老百姓？姑娘你可别被那些道貌岸然的虞国人骗了,他们坏透了！”
这老妪的儿子捆好行李,匆匆道：“母亲,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可走不了了！”
那一家子走之前，还给南启嘉留了块白米糕,说这一路过去没有人家，更没有店铺，让她带着路上吃。
南启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液，啃下一小口白米糕,艰难地干咽下去。
还是肃国的味道。
她一路向前，途经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毁家纾难，哭声不断。
她忽而想，一统天下，是否真的是最正确的抉择？
离虞军营地不过三五里路时，南启嘉想到天色已经暗下来，她眼睛不好，最好能在彻底入夜之前找到驻扎地。
可她还是落入了肃军眼中。
埋伏的弓箭手弯起弓弩，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她就算有十条命也不能逃脱。
小兵暗喜道：“将军，那是个女人！让小的截下她，给将军解解乏！”
年轻的将军听不得这些污糟话，做了个命令士兵准备放箭的手势：“留那女子一条性命，只重伤她即可。”
这批伏兵曾是慕容悉亲手培养出来的，个个身手不凡，即便南启嘉武功不错，也未能全部躲过，最后她连中四箭，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那为首的人才喊了“停”。
最深的一支箭，扎她在左胸，离她心脏的距离不足一寸；其余的，有一支在她左臂上，有两支在她后背上。
这是南启嘉一生所经历过的最勇敢的搏斗。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扛住如此巨大的创伤。她几度疼得快要晕厥，尤其是在马背上的每一次颠簸，都使她痛不欲生。
但她全凭一股信念死撑着——一定要活着赶到前方的虞军驻地去。
她的夫君还在那里。
直至看见了紧密挨靠在一起的营帐，而那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虞”字，她才彻底晕死过去，从马背上重重摔落到地上。
殷昭听闻帐外有喧哗之声，眉心一拧，正要让人出去查看，马上就有个哨兵进来禀报：“陛下，外头捡到个重伤昏迷的女人，唯恐是敌军使诈，安插进来的细作，卑职不敢轻举妄动，还请陛下定夺！”
殷昭和蒙责皆以为是肃军想用美女作饵，更让她身负重伤，好令人心生怜爱，从而将她留下，替肃军传出消息。
殷昭冷冷地道：“即刻绞杀，不留活口。”
这哨兵倒是有勇有谋，没有马上回允殷昭，反而提出心中疑问：“卑职明白陛下的意思。可既然要以美人作诱饵，为何又将她打扮作男子模样呢？”
“那女子是作的男子装扮？”
殷昭和蒙责都已猜到了来者何人。
他们疾步随哨兵出去，果真在虞国的军旗下看见一个身材娇小、满脸血污的玄衣女子。
围在她身旁的虞军还在你一言我一语揣测这女人的来历。
“马也死了吗？”
“是死了。她一摔下来马就跟着倒下了，不知连着跑了多远的路，竟把这样一匹绝世宝马都给活生生累死了！”
“你说她是不是傻？你看她身上还插着箭，骑马颠簸，她不怕失血过多而死吗？”
“谁知道呢？忙着逃命吧？还是为了要去见什么很重要的人？”
……
殷昭僵在原地，呼吸一滞。
“陛下？”蒙责提醒道，“先确认她的身份，她身上还在流血。”
殷昭颤抖着跪坐在地，抬手过去拨开那女子侧脸上凌乱的碎发，翻看她的脸庞。
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映入帘中，殷昭如受重击，整张脸上的肌肉纠结扭曲，凝结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他抱起南启嘉失了声地大喊：“军医！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