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火光已显,眨眼功夫就往天上蹿,不知放了多少桶桐油。
“这恶妇好他娘狠的心肠!”李肆啐了口,提了水往里头冲。
临时蹲守到了这贼妇人,陛下和杨御侍那头却未能第一时间通知。李肆心头打鼓,生怕两人出意外。
正门叫柴火堆死死堵住了,李肆哐哐哐砸了木墙三声便踹开后院小门,拔了贴身短刀一把劈开库房铁锁。这里头今才被刻意蓄水,火势暂时蔓延不到。里头被关着几个少年伙计,李肆顺手拔了他们嘴中麻布,这几人匆忙躬身往外跳,一面对李肆道:“壮士小心,这火方才突然从里头起,来得蹊跷!”
李肆大惊,莫不是里头还藏了个卧底的?
李肆丢了桶,对着燕玓白杨柳青两人的屋舍昂头就要叫,却见那窗子自外破开。两人披着薄被一招手:
“壮士接住我!”
李肆楞了息,臂膀大张,那少女灵巧地被他臂弯一夹。青青丢了已经被烧出许多洞的衾被,冲火光里若隐若现的燕玓白大力挥胳膊。
燕玓白会意,李肆小心翼翼摊平胳膊,稳稳将少年也接下。
逆旅不大,楼层狭小。虽从二楼跳下,但只要注意些便不可能丧命。有李肆这种人肉垫子卸力,对于身材十分苗条的青青燕玓白来说简直毫无伤害。
就是呛了些烟。
燕玓白嫌弃地将浸满药汁的被子丢火里,转头轻瞪了女孩眼:
“火势主在二楼,从底下走至多被熏黑些。这是李肆在,若李肆不在你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李肆牛眼一眨,这跳楼的主意居然不是陛下,而是杨御侍提的?
李肆又一震,这杨御侍……真真看不出啊。
青青摸摸腰上的荷包,赔笑:“这样快嘛,烟吸多了伤肺。”
燕玓白哼了声,对李肆道:
“这处设伏的部曲是你解决?”
李肆忙俯首:“回陛下,都捆在院儿里了。”
李肆暗暗有些邀功的意味。自得了令,他便将逆旅四遭看得出身手的人都一把药迷晕捆了。凡是阻碍都清理了再说。
燕玓白扯唇,倒正眼看李肆了:“朕眼光果然不错。李卿举手间有羽林骑之风范,三人中身手最好。”
羽林骑乃燕晋皇宫御用侍卫,凡其中者无不精挑细选,自然是武力值高的代名词。
不说还好,这一说,李肆呆住,看燕玓白的眼中竟有泪光。
也不知这些话触动他哪根神经,李肆大力吸几下鼻子,重重抱拳:
“多谢陛下嘉奖!李肆誓死追随陛下!”
燕玓白颔首,目视这栋被火侵吞了大半的房屋,道:
“李肆,你自此街巷向外三里放火。”
青青一唬,燕玓白刚抄着花灯加油还不够,这是要把火往外烧?
“我们一道,”少年一把执起她手,“闹得越大越好。”
后夜,陆宅。
“部曲们全无踪迹?那人竟有如此能耐?!”
静室端坐一夜的陆珛听过来报,手中瓷盏噼里啪啦砸个粉碎。
浑浊老目刺过匍匐长跪的两个孙儿,陆珛恨其不争地一锤心口。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
哀哉,哀哉!他早当发现这所谓的献盐表忠修塘控米,是让陆氏踞炉炭上!
第78章
派出去的部曲皆由福满亲自拣选过,杀一个病弱少年如同碾死只蚁虫,逆旅又是陆氏之物,计划本该天衣无缝。谁会想到一夜过去,部曲无一人回来复命?
陆珛在仓前经营多年,甫闻此讯如何能不吃惊。再看两个不敢出声的孙儿,陡觉目眩。
好半晌,他寒声:“可还还有不曾交代的?”
陆熹陆荇被祖父鞭了顿家法,从晌午后关到现在,早把来去反复吐了几遍。听得祖父亲自派去的人都失了手,心中急切却无法,只得摇头。
他们又能知道什么?
便是陆熹,满打满算也才认识那房白不到两月时间。其中有半月不曾打交道。
陆珛白眉下的眼睛寒光凛冽,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病弱少年,竟将你们二人玩弄于股掌。游之,你可知献盐表忠之策,正是出自此子之手?”
陆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张弁。
张弁早先被陆珛审问过,见状只叹。
“主公不信那房白,某方才隐了去。本打算之后再报,奈何……”
陆熹腿一软。
陆珛手杖重重顿地,指向陆荇:“还有你,潜之!他转头便向你献上分桑露田之策,你可知此策之险恶?”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腔翻涌的怒气。
“我允游之修塘控米,是壮士断腕,以退为进,先保全家族,再图后计。此乃阳谋。”
“而房白唆使你行分田制,却是引狼入室,祸起萧墙!此乃阴谋!”
他目光如刀,刮过两个孙儿惨白的脸:“若我当时昏聩,允了你此举,陆氏便不再是众矢之的,而是众矢之的上那支待射的箭!外树强敌,内斗不休,不出一年,我陆氏基业便会被你们二人,被这一个外人,彻底拖垮!”
“可见此獠心思之毒辣,算计之深远!”
“他绝非池中物,其志恐不在谋士之位。今日他能弃陆熹投你陆荇,来日就能为更大利益,将整个陆氏踩在脚下。”
陆熹听得冷汗涔涔,又惊又怒,险些对陆荇挥拳。而一贯与他针锋相对的陆荇,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魂,愣愣瘫坐在地,全然没了反应。
福满适时出声缓和:“家主息怒,保重身体。一个病弱少年,或许只是为自保而提前逃了,掀不起大风浪。”
陆珛冷哼一声,情绪稍平:“潜之,你私下扣押逆旅账房敲打半月,那对夫妻难免心生怨怼阳奉阴违,怕是关键一环上出了纰漏,未曾按计划送药。”
福满心领神会:“老奴这便去处理干净,不留后患。蒋医师配的药,除却那一剂迷药,余下皆是寻常补品,查不出端倪。”
陆熹两股一紧。蒋医师是他叫去日日给房白诊脉的,祖父居然知道……
陆珛颔首,疲惫地闭上眼:
“第一批皆是死士,若落网当可自决。至于那房白……再派人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寻到后,按原计划处置。”
——斩首、毁容、投江。杜绝一切后患。
再看地上两个孙儿,他扭脸: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干净。”
外有雀鸟叽喳,黑夜一晃将尽。
两人不敢说话。陆珛也乏了,由福满扶着起身回房。哪想才站定,突有人来报:“不好了家主,逆旅走水!火势牵连周遭三里,尤以崔氏女郎开设的溪春堂烧毁严重!”
陆珛厉声:“谁放的火!”
陆熹陆荇方才庆幸,闻讯面色大变。
死几个人没什么。可火一烧三里,还波及了崔氏,风头定会传到刺史府!瞒不住!
陆珛拄手杖狠敲地面:“陆熹,你携人立刻灭火封锁仓前!!陆荇,你过后去崔氏告罪!”
李肆丢开火把,朝燕玓白抱拳:“陛下,火已放妥。逆旅和溪春堂火势最猛,尤其是崔家那药堂,够他们忙活一阵了。”
燕玓白颔首,望向映红夜空的火光,远不及皇城那场焚天大火,却足以在江左搅动风云。
早完成任务归来的张散快步前来:“陛下,御侍,走罢!”
青青轻声:“该有人来了。”
燕玓白敛眸:“上车。”
李肆垫后,里头青青不忘探头道谢:“劳烦张壮士。”
张散受惊,振奋一扬鞭:“臣应该的!驾!”
马儿嘶鸣,不一会儿功夫就将他们载入苕溪塘周围一处民居。
王坞早等在里头多时,听见车轮滚动便t知晓圆满成功了,忙拜跪等候。
老旧的青顶马车下率先钻出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捧着脚踏将素衣少年请下车。
青青最后走,不好生意地避开两人的邀请,自己跳了下去。
燕玓白斜楞她眼,却也不曾张口挤兑。
小院僻静,月色如洗。
燕玓白与青青在院中竹席坐下。张散、李肆、王坞三人则像三座铁塔,紧绷而恭谨地排成一排,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没有喝王坞提前倒好的茶水。燕玓白环视一圈,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语气听不出喜怒:“此计圆满,要多谢诸位配合。”
本是一句安抚之言,却像一道无形的鞭子,让三人更加惶恐,连声说着“不敢”、“折煞”。局促作态同他们身型截然相反,哪有丁点度过危机后君臣相谈甚欢的模样。
青青心里古怪。燕玓白这人,身段时在地里时在天上,对陆熹虚伪善言,对一路追来的真臣子漠然相待。要是下属心里有意见,他以后做事又哪里能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