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话音刚落,一直飞速消化信息青青在听到这安排的瞬间脸上血色褪尽,异常坚决地抓住燕旳白的衣袖。
“谁人不知我和你一道?我不在,他们难道不会更加对你起疑心?”
燕玓白眉心一拧,刚要说话,青青大力拽地人险些踉跄,直视他晦色漆瞳:
“凭什么又让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形下跑?先前分明说好了不论谁遇事都要商量!燕玓白你忘了?!”
众人一惊再惊——这小娘子疯了,竟直呼帝王大名?
燕玓白更是始料未及。他生长到十五岁,除却燕岐和燕悉芳曾如此称呼,还有谁敢这么不要命?!
少年眼仁不可思议地竖直,破天荒在外人面前失了稳重,“杨柳青你!”
“你若出事,哪怕我远在天边也一样活不了。”她分毫不让,“天地亲君师,君君臣臣。他们是臣,难道我不是?我既然早说过一直拿你当皇帝看待,就绝不可能在危机关头逃跑!”
一路来经历了这么多,她早不怕了。青青深深吸口气,向边上三人郑重地行一个宫礼。
“杨柳青虽暂不能明了诸位的谋划,却会竭尽所能配合诸位行动,以命护陛下无虞!请诸位信我,视我为同僚,而非累赘!”
三人呆若木鸡。
这看着文文静静,说话软和体贴的杨御侍直呼帝王名讳就罢了,还这般字字铿锵地驳斥陛下?
须知面前少年好杀好淫,恶名彻响四海。他们三个尚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下决心露脸。而这,就这个小娘子?
他们隐有耳闻御前有位小御侍颇受皇恩。但谁能想她敢毫无顾忌地在太岁头上拔毛啊!
三人生怕惹祸,都飞快低下头装隐形人。
青青一默,当即再看燕玓白,字字发重:“不管你今日给不给准信,我都不会走。”
不知哪里来的蛮犟。她眸子圆瞪,如有火星,淬地他通身的血兀地爆燃。自里向外,烫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燕玓白竟觉窒碍。
天色转晴,她焦灼道:“雨要停了,你说话!”
“……”
燕玓白阖目,眼中震惊缓缓沉淀作破釜沉舟的决断。
“王坞,你驻守苕溪塘。若我等迟迟不现身,即刻炸毁此塘,引百姓来。”
“是!”
这掷地有声的一令,三人顿如蛟龙入海,摩拳擦掌恨不能快些大干一场。
燕玓白骤觉袖上一松,青青撤后一步,行动略慢地将地上冪篱拾起,拍尽尘烟重新为他戴上。
“我怕你把我丢下,口不择言了。你要是想生气,等渡过这关再生。”
她不算絮叨的絮叨,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却早烟消云散。燕玓白灵台犹还嗡鸣,闻声,视线牢牢跟随她动作,看她系好系带,简略地把及腰长发扎成条麻花。
顺滑细软,黑亮齐整。长了许多。
只一瞬,雨停了。
发的主人抱伞在怀,清亮的眼认真注视着燕旳白,蓄势待发。
“走。”
少年卒然扭身,冪篱下,一双眼乌浓地惊人。
逆旅一切如常。因突来暴雨之故,还多了几个临时住店的旅客。
老板娘殷勤招待着,青青和燕玓白并肩一道儿回来,还顺道与她打个招呼。
暂看不出什么异样。
摸不准备这事里老板娘等人会承担什么角色。门关前,青青叫住了正打算溜走的伙计:
“为何底下的灯还没点?夜里要物什岂不是看不清?”
伙计还是上回两头收钱的那个。事儿没办成,钱也没要回去。他对青青就格外有耐心,伙计扯巾子擦把脸:
“说是晌午后头风雨交加,吹坏了廊下两盏灯。又发现库房泡了水。江左春夏两季的雨下得频,这会儿再买新的怕也得坏。干脆等明早再说。”
青青点头:“这样啊。”
伙计:“咱主家一贯精打细算。女郎还有别的吩咐没?”
青青笑笑:“没有了,多谢你。前几天晚上没见你,今天你可值夜?”
是拉家常的语气。伙计想她不提钱还关怀自己,倒是熨帖:“今日客多,大家都值。”
青青道知道了。
门一关,燕玓白从挂满了衣裳的衣架后行了出来。
伙计打的一桶水还冒着热气。燕玓白粗略泡了下水,打来江左头一回没心思慢慢沐浴。
他裹了身犹含皂荚香的宽衫,湿着发坐榻沿上,浓长的睫羽在窗边两盏花灯照拂下投下两道漂亮的影。
青青凑过去,唇久违地贴近他玉白的耳朵。
“没灯,库房东西不明,人多。埋伏?”
燕玓白给她个姑且称得上是赞赏的眼神,唇动动:
“一网打尽。”
死干净方才不走漏风声。
安抚过发痒的耳廓,燕玓白眼神倏地阴冷。陆珛老儿敏锐手狠,宁杀数十人毁了自家产业也要保孙儿。然这拿捏陆氏的绝佳机会,刺史府那绝不可能错过。
他可要好好送王度老贼一份见面礼。
青青默默复述了下口型,背脊发凉。
燕玓白到底怎么得罪这陆氏了?他这些天除了吃饭晒太阳,就是在大小巷子里开发新地图,连樗蒲这种赌博游戏都玩上了。
要不是彩灯事件之后燕玓白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真怀疑他要和那些人一起赌。奈何这里也做不了别的事,只有樗蒲还算有意思。反正人在眼皮子底下,青青思来想去便没有横加阻止。
明明她都跟抓奸似的看他看得那么紧了。
青青皱着眉,无意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燕玓白听得一顿,莫名有些受用地坐直身体:
“非你之故。你若想知道…明日细说。”
燕玓白不曾发现自己这话说的异样轻柔有耐心。青青以为他是不想让外头的耳朵听见,便也没觉得不对。她揉揉右脚踝,“我们接下来如何分工?”
虽说已经做好见血的准备,设想的时候青青仍旧下意识摩挲手指。
紧张,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兴奋。
再血腥也比不过叛军烧杀皇宫那一回吧?
但是这次,她不怕了。
她凑在身边,燕玓白心跳地无端就快了半数。心跳快些不稀奇。从前也不是没有。他蹬了鞋翻身躺下。
“先睡。”
青青便去吹花灯。
为了演好如常入睡的戏,她身上这件豁了口的贴身里衫就是日常睡衣。领口敞地大,别的动作还好,一俯身底下的肌肤就有些惹眼。
平时都是燕玓白顺手抄蒲扇熄灯,像这时杨柳青半跪在他身上还是第一次。
女孩的身体刚有覆来的迹象,燕玓白喉头便微有发紧。他折眉,今夜委实不对劲。杨柳青又不是什么丰盈妖冶的国色天香,这关乎生死的档口,燕玓白唾弃似的想——他竟还有闲心想她胸脯?
窸窸窣窣,一盏灭了。她往他头这处来,袖摆携着清透舒服的气息擦过他鼻尖,燕玓白一怔,身上突然绷地更紧。
“女郎?”
伙计突然在外头叫了声,青青开门。垂落鼻尖的袖摆粗鲁撤走,燕玓白猛睁开眼。
青青捧着药碗回来了:“中午和晚上的药,伙计说见你没来得及喝加水重煮了番。”
她摊开手,掌心里是几颗黑黢蜜饯:“他道坑了我们把不好意思,赔些蜜饯将就。”
这事一来登时盖过那点晦涩的心思,燕玓白在榻上转个身,往门那一瞥,道:
“我给了他两粒银,就值这些”
青青眼咕噜转转:“我也给了一粒呢。比没有好,这蜜饯闻着香,一定不便宜。你正好怕苦,吃了吧。”
“罢了,你也吃。”
“你先。”
……
灯终才全熄了。t
梯间,老板娘紧紧捏着扶手又听了片刻,手中火折子一亮。
下头人心领神会,立时交换眼神。“呼哧呼哧,”桐油四下浇了个头。
“放火!”
火折子一扔。临近的库房里问询传来接连的呜呜声,老板娘看也未看,胡乱抹脏了脸就疾步跑去巷外停驻的马车。
“夫君咱们快逃!乱起来了,我等索性坐船南下,直接摆脱了陆氏那小儿的把控,省得再被吆来喝去!”
老板娘欢欢喜喜揭帘,才要催促夫婿快动身,打眼一瞧却被车中的肥壮横肉汉子吓一大跳。
“你,你!”
李肆嘿嘿一笑:“贼妇可还记得我!”
老板娘大张了嘴:“夫君?!”
李肆身后赫然躺着个手脚反剪的中年男子,正是她好不容易才盼回来的夫婿。老板娘眼前一黑,万勿不曾想到精心的设计被这无赖北佬搅和个空。她眼通红,破罐破摔便要喊来周围埋伏好的陆氏部曲,被李肆眼疾手快打晕。将人绑严实了,李肆一手抗一个,顺手把两人塞进小院提前挖好的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