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玓白薄唇紧抿,喉咙里噎得慌。
但转瞬间又沉静下来,阴恻恻瞧她。
好啊,原来他在杨柳青心里就是靠发疯找人茬的癫货。
燕玓白死死盯着人,森森白齿蓄势待发:
“朕就是故意刁难你。你若不服,大可以来杀朕!”
这人,青青无奈:“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很特别。”
也很有趣。
燕玓白却好若听见笑话一般:“呵!杨柳青,你莫不是忘了你以前有多怕朕发,发作罢!”
“朕发作起来,可是会杀人的!”
他恶声恶气,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熟悉的恐惧。
青青止住了笑,眼里的月牙还没完全褪去:
“嗯,我记得。陛下之前威慑我,杀了全采买司御药房做风干人肉。”
现在说起来轻松,可以前,青青也挺怕的。但事情都做过了,她也有份,这会儿表达同情或义愤填膺,都是虚伪的。
采买司?御药房?燕玓白语塞,想起来了。
是那群贼仆。
……当时似乎把杨柳青吓得不轻。
“所以陛下现在要杀我吗?”
燕玓白一嚇,竟结巴了:
“什,什么!朕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在朕的玉容粉里下药!你又没有害朕,朕杀你干什么!”
“他们在你的玉容粉里下药?”
却轮到青青神情倏地凝重:
“谁下的药?你那时既然就察觉到有人害你,为何没有戒备?为何还让燕悉芳继续下毒手?”
原本称得上欢快的氛围眨眼变得肃穆。
青青压根儿没想到这么早就有苗头。后来渥雪和她混得那么熟也从来没提及过。不,这也不奇怪。
渥雪曾说燕玓白不信自己。
燕玓白不信任何人。
青青眼周一热,燕玓白还藏了多少事儿?
“你,你别哭啊!”
这架势直打燕玓白个措手不及。
“行了,我说。”杨柳青这女人哭笑的点莫名其妙的,总让他不得不仓促反应。燕玓白心唾,可人家分明是为了他难受。胸口又还挺熨帖。
“那两处的人不是第一次动手脚。这之前我便有一次眩晕。我放他们一马,要看看后头谁在作怪。然幕后之人藏得极深,在上京定有大族中人襄助。我查不出,索性杀干净。”
青青更讶异,“两批人?”
“嗯。”燕玓白无谓颔首,“阿姊的手段可没有这人高明。无论是她还是李明绍,亦或萧元景,都无上京根基。手伸不得那么远。不过那奉安……”
少年眸色陡然冷厉,“一夕之间冒出头,他是很古怪。然我亦可以确定,那时的他绝无本事。”
他身上血脉到底是真是假,燕玓白不知,但却有一种直觉性的笃定。药与他无干。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除了盘根节错,绵延几百年,曾在上京长居的世族,没有他人。
阿姊能着手的无非就是管理内务的王避。
但,燕玓白眉头纠拧:
“我总觉得,我吃下的五石散未必足份足量。”
又或者,是只是症状相似,但是构成不同的其他药物。
若真是五石散,猛吃上两月就能叫人皮肤生疮溃烂。他不会苟延那么久。甚至离开上京来到江左后身体日益向好。
“你干什么?”
脖颈处覆地严实的衣襟忽然一松,青青注目,燕旳白脖子上那些紫色纹路真的消失不少,仅留存有紫白色的淡淡痕迹。
“我说为什么你换衣服都要背着我不让看。原来你早发现了。”青青把他的衣服整理好,安抚性质地咧出八颗牙,也沉吟。
“我也一直奇怪。又没有所谓仙药,你却越来越生龙活虎,动辄和我闹腾。不过不管如何,只要不是那种害命的药我就放心了。”长久的疑惑得到正向回应,她心情欢快不少,“世族的话……不会是?”
青青想到某几个世家,后背骤然发冷。
“崔王卢谢?”
最大的几个世族分不同支脉,都在上京长居过。除却卢,旁的三家都分了半个身家来到江左。
青青越想越惊悚,求证似的看燕玓白。
“世家千年,皇家百年。王崔二家世代友好。”
本想斥责杨柳青不知羞,她一本正经问起来了,燕旳白便只能咽下斥责,臭着脸理好领子,将自己这段时日的推测详实道来。
青青呼吸都开始艰难,“如果是这样,他们岂不是很多年前就在布局。”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燕玓白才十几岁,为了防止世家害他推举他人上位,一早就处理了宗亲。
没有了继任者,他们还要害他?
燕玓白皮笑肉不笑:“朕也好奇。往后,还得待这些世族亲口招来。”
如今他以身入局,和王度同舟共风雨,不愁没有机会。
这般,少年又懒洋洋瘫在软垫上。
谁想青青独自思考完了,突然又凑上来:
“那陛下还想杀我吗?”
温热的气流搔过肌肤,燕玓白额角一跳,恶声恶气道:“杀你作甚!你骨头硬的很,留着给朕当人肉盾牌!”
青青抿嘴一笑,不再追问。
车厢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王度真信了么?”
燕玓白闭着眼,唇角冷峭:“他信的是朕这面旗够高够大,够名正言顺。至于真假……利益当前,不重要。”
享受着太阳穴的揉弄,他有些舒服地哼声:
“而今踏入他羽下,你我都安全了。做事不必顾忌什么,也轮不着你傻头傻脑给人做工。记得张狂些,王度反而放心。”
终于要过好日子了,青青却怅然:“我可学不来你那样。”
燕玓白炸毛:“杨柳青你没完了是吧!”
青青哈哈笑,顺手捋了他头发,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
“我们说了这么多,御马的人听见了怎么办?”
这还在人家车上呢!
燕玓白挑眼:“怕?那你问问。”
青青本担心,一见燕玓白这样不担心了。只狐疑地推开一扇门——
“女郎!”
那车夫转过头,嘿嘿笑两下。
“李肆?!”
李肆一扬马鞭,“女郎放心,咱就是把原先的车夫打晕了而已。多亏陛下叫咱乔装隐于市集,咱才能这么快。”
青青失语,斜了车里安生躺着的燕玓白眼,“张散王坞呢?”
“处理尾巴去了!等他俩回来,咱直接把逆旅夫妇和部曲送给参军府,叫陛下定无后顾之忧!”
马蹄飞扬,车远远扬起烟尘。
另一条路上,一只素手拨开车帷。露出里头两张美人面。
王淑疑惑地看着那远去的车马:
“神秀,这参军府的车……为何去往别苑方向?”
坐在里头的美人放下医书,也望一望:
“难道是……刺史大人到了?”
王淑摇头:“父亲若要来,当知会一声才是。赵胥!”
瞅见人,王淑一挥手:“怎么回事?”
见是王淑,赵胥一愣,匆匆跑了。王淑还要叫,却问沉稳一声:“淑儿,进来说。”
王淑与崔神秀对视一眼:“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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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启刺史府新地图,即将重新北上
第82章
朱楼叠嶂,飞檐相连,一眼望不尽这江左第一权臣府邸的深浅。澄心苑五进五出,虽不及皇宫,规制却也不凡。
秋风送爽,燕玓白窝在庭下,听着雀鸣流水,惬意道:
“朕幼时便闻扬州刺史富甲一方,私宅巧夺天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合着这家伙早就惦记上了。青青咬着软酪,心下嘀咕。
自身份挑明,燕玓白便撕去了温文的伪装,恢复了从前那副奢靡做派:日上三竿方起,用度务求精美,自称“朕”时丝滑无比。
王度对此毫无微词,反有求必应。几日下来,绫罗珠宝、珍稀补品几乎塞满卧室。
然而,他们却再未踏出苑门一步。青青几次想出去探望月娘,也不知溪春堂烧了后她怎么样了,孩子还好不好,却皆被侍卫以“外边不太平”为由拦回。
青青才意识到,和历代质子皇帝一样,他们被t王度软禁了。
与在陆熹手下那点半自由相比,如今虽物质无忧,性命却全然系于王度一念之间。诚然如非这样,王度不可能安心供养这个前朝废帝。
青青托腮,望着闭目养神的燕玓白,他脸颊似乎丰润了些。一切皆按计划进行,可她心头却无多少雀跃,反有些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