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担忧地看她眼,却也不好插话,只退守一边。
崔安这才款步,略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士子,向燕玓白和青青的方向郑重一揖:
“崔氏家仆崔安,拜见陛下。我家郎君听闻陛下偶感不适,特命在下送来宁神香丸。并托我带话——今日雅集本为怡情,若因我等t安排不周致使陛下劳神,皆是崔氏之过。”
这话轻飘飘将一切责任揽到崔家身上,倒给了所有人台阶。
青青迟疑地偷戳燕玓白一下,他却好像真晕过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只好转向这个目光烁烁的新人物。
“陛下旧疾突发,一时听不分明话。暂由我代言。多谢您家郎君。”
崔安抬眸,端详这朗声回话的少女,笑容莫辨:
“这位……是杨御侍吧?”
王珂轻轻提醒一句:“安伯,此是皇后。”
崔安瞥他眼,不理会。王珂悻悻住嘴。
青青只好点头:“是我。恕我寡闻,不知您家郎君是?”
崔安却敛眸,“无妨。听闻是女郎拼死将陛下背出火海。奴设想过多次,却难以想象出女郎模样。而今一见,倒是觉得很意外。”
说着,又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遍。而后不轻不重皱了眉。神态说厌恶,倒不像厌恶。却有几分诡异的遗憾。
青青没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崔安已转向众宾客,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秋露已重,诸位郎君娘子不如先回府歇息。改日我家郎君必当另设清宴,再邀诸位品茗论诗。”
王珂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
崔安:“为弥补今日失职,崔氏不日定备厚礼送至府上赔罪。请御侍好生照料陛下,若有何物缺乏,尽向崔府门房传个话就是。”
青青也道谢,搀扶着脚步浮虚的燕玓白叮呤当啷登上马车。
人离去,崔安方才堪堪收回视线,快步入了后院。
过九曲回廊,一处假山亭榭后,崔安拨开珠帘。沉声对内道:
“郎君,陛下披头散发,抱那女婢不肯松,亦不肯暂留。”
檀香悠悠,里头主人一叹:
“他如今,是半分尊卑礼法都不顾了?那女婢……竟这样得脸?”
崔安还未答,男人又自顾自给出了答案:“也是。患难之情到底不同,他又年少,难免一时识不清。”
“生得如何?”
“今日见,此婢子未曾施粉描妆,单瞧三庭五眼,为中上等。”
“……配不上他。”
男人咳几声,终于颤颤巍巍问出了最不敢问的一句:“他,可还康健?”
崔安倒欣慰:“有力气惩治众士子,步履也稳当。远离了那垩壁丹漆之毒,想来是越来越好。”
崔安听见里头人笑了声:“好,好。不枉我千辛万苦,不枉我……咳!打通了内务。不愧是燕氏与……的血脉。康健就好,康健就好。”
男人笑了一阵,忽而静默:“唤神秀来吧。我要好好问她一问。”
崔安得令,将拘在院中的崔神秀领了去。
崔神秀见此,心头疑云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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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车,青青就把燕玓白往里一推,手忙脚乱地把被他拱得皱巴巴的前襟整理好。
燕玓白哪还有半分病态,浑不在意地捋了捋微乱的头发,看也没看崔安送来的香丸,随手把袖中十几样信物——玉佩、金扣、扇坠什么的,在软垫上排开。
他拿起王珂那枚刻着“珂”字的玉佩,在指尖转了转,随即嫌弃地丢到一边,冷哼:“还真是富可敌国。”
青青凑过脸,见他满兜的零碎,便想起在暖阁听见的那声石破天惊的“卢”。
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去打劫了?”
“他们自找的。”燕玓白嗤声,塞了几个没有刻字的给青青,“那王珂,朕没当场宰了他已是给王度老儿留脸面。”
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瞪青青:
“还有你,那崔家的老仆打量你,你也不知道躲开?任他看来看去!”
这没由来的指责让青青一愣:“……人家要看,我还能把他眼睛蒙上不成?”
“你就不会站到我身后来?下次再有不长眼的盯着你看,你就告诉朕,朕挖了他的眼!”
青青:“……我的皇帝陛下,你刚才还在头痛呢。”
燕玓白噎了噎,“这天下的老头子没有一个好的。王度如此,那崔循想必也是如此。命他那半路侄女操办雅集探路,末了还想叫朕暂留,可见心思。”
说着说着,燕玓白突然神情严肃地一捉青青两肩,从发鬓到鞋面都仔细看了遍。
“那些女人怎么刁难你的?”
一说暖阁那些事儿,青青想起自己放出的豪言,不大自然道:
“刁难……也不算。无非就是惯例嘲讽几句衣着妆容,根本没有杀伤力。”
燕玓白不信:“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你老实交代。”
青青拨他手,转身坐正:“真的没有,再不省油也你比后宫省油多了。他们想知道的无非是你身上的事。就比如,你什么时候娶正妻?”
青青又看他:“对了,你和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好端端的冲我叫皇后,我前脚才和贵女们说清楚了身份,后脚就——”
燕玓白面色愈来愈古怪,青青迟疑,“你不会真说我和你,是……那个关系吧?”
燕玓白眼睫兀地往下一耷,竟像是默认了。
青青懵了:“你怎么这样啊!”
她吸取诸多网文主角教训,告诫自己不过多投入感情,尽量独立客观地看待一切,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结果燕玓白这位高贵冷艳的天子突然偷袭,给她扣了个“皇后”的名头是怎么回事?
“你若是实在想感激我,就快点让天下太平,快点坐回天下共主。也犯不着豁出终生……这种事情是要上史书的吧?”
她和贵女们说那些话,说到底是因为她是燕玓白的身边人,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但,青青真的从来没有觊觎过那个位置。
从来都没有过。
青青很慌。
她已经想象到外面会怎么传了。
“要不……你回去后辟谣?世家大族都在张望你的后位,我对你没有帮助——”
“杨柳青!你就如此嘴硬吗?”
一直缄默的少年却突然低吼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双目瞬间红透,死死攫着她。
青青他眼中汹涌的情绪震住,“我——”
燕玓白不管不顾地袭身而来,鼻尖几乎要撞到她的,额角青筋剧烈跳动:
“你分明爱极了我,我知道!”
这些时日,一见她便身不由己地心跳加速,总不受控地假装无意贪看她音容。
晾衣服,做饭,铺床单,扫地除灰。
明明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却有莫大的魔力。他渴望着……享受着她每一句冒犯和责怪。
既害怕,又惶恐。数个夜里辗转反侧,时间日复一日流逝,燕旳白逐渐地、无奈地认清了事实。
他好像彻彻底底离不开杨柳青了。
那颗他曾要求的女人对男人的心,她虽实践地不算好,却已做到了最极致。燕旳白自问苛刻,面对与她经历的种种却也不得不屡屡哑口。她不抱怨,也未动过一丝一毫弃他而去的念头。
少年通身的傲骨,忽而就在一夕之间软地离奇。他满眼都是她的容颜,震颤之后竟有些激动地想:雅集是个好机会。他筹谋忐忑几日,一朝落实,却突然发现,大大方方阐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给她一个惊喜,给她一个从来不宣之于口,却配得上她一言一行的位置。一点也不难。
反而浑身轻飘,好若陷在云里。
可,为何全不见她欣喜,
“为何不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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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鸭蛋白:这个女人该死的嘴硬,明明爱我到不惜生命的地步却一直不承认,好难受
第86章
他掌心紧扣她腰侧,热度透过衣料烙在肌肤上。势必要个回答。
青青试图挣脱,却竟无法像以前一样未能轻易将人掀下去。她这才察觉异样——相触之处是薄薄一层紧实肌理,不再是一副骨架。
燕玓白的身体在她未曾留意时,已如春笋抽条般变得坚实。
俯视她的那张脸,也不是她习以为常的凹眼嘬腮。只是褪去了些模糊性别的精致,隐隐有了青年的棱角。即使久未施粉,那秾丽的眉眼依然摄人心魄,恍惚就与去岁那美丽骄横的少年帝王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