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微末,更非此世之人,还有任务在身。即便……即便心生爱慕,亦不敢坦然承认。”
燕玓白脑子嗡嗡的。为她那一声声喜欢神魂震颤,又为她话语间提及的任务而滞涩。
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全是因为那什么破任务?!
心头百转千回。他五味杂陈地磨磨后槽牙,试图挣扎出一丝不同的答案:“难道你初见我时没有心动?”
初见他时杨柳青可是满眼惊艳,燕玓白记着呢!
青青正沉浸在这彼此敞开心扉的动人时刻,未曾察觉他语气中暗藏的愠恼。
她指尖勾划他的锁骨,不满地嗔道:“才不是呢!虽然后来没多久就……可你初见时,不是还想取我性命吗!”
想到就生气啊!
“你苛待宫人,我想吃口肉都差点归西!”
一翻旧账,青青忍不住横眉冷眼,“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就专欺负我!要不是我脸皮厚,早跳河了!”
实际情形并未如此不堪,但此刻的青青,堕落且理所当然地想要体验一番恃宠而骄,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滋味。
燕玓白薄唇闭成一条缝。
看他不回,她起劲,“还总是骂我,笑我,整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如果不是为了任务,我才不要留下来。”
“…”
青青正欲将旧怨一一细数,却见燕玓白绷实的俊颜蓦地扭曲了一瞬。他口鼻深深埋入她颈侧,闷闷地,用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环紧她,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青青垂眸,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
她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醒来之后,燕玓白便一直这样抱着她,几乎不曾松过手。
仿佛她真会凭空消失。
她无声地叹口气,拍拍他光滑坚实的肩头,语气柔下来:“好了。时辰不早,外头还有许多人在等你,我们……该出去了。”
燕玓白却仿佛未闻,反而孩子气地将脸埋得更深。
她不禁无奈,兜兜转转,自己竟还是那个操心费神的老妈子命?
正暗自吐槽,准备组织语言再哄,刚一动弹,颈窝忽而滑过一丝湿热。
是他埋首之处。
她愣住了,迟疑地唤道:“燕玓白……”
青年整张脸都埋在她肌肤间,随着她轻唤,又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渗入。
青青顿时手足无措,慌道:“我方才那些话是故意逗你的。我早就不生气了!”
她一面说,一面也急得头发都要冒烟。
燕玓白这时活似失聪。青青刚要奋力把他推开一看究竟,他先一步抬脸。
青年双目猩红,眼眶微有润泽。染有几分绯色的鼻尖却衬地人比花娇。如此垂目抿唇,好一个受了委屈的大美人。
青青看得眼睛发直。
刚刚升起的那些嚣张气焰,在这幕面前顷刻化为乌有。
抱也抱了,哄也红了,燕玓白就是不作声。她仓促下捧他脸,心软得一塌糊涂如,“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燕旳白凤眸锁着她,喉结剧烈滚动,频频上下,“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哈?”
他声音极低,“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坐在宫苑的石阶上赏月。”
那时霜寒露重,她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宫装,对着天际那轮清冷孤月搓手呵气。明明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坐得端正,面上疲乏,却无宫人常有的麻木。
与周遭格格不入,安静而倔强。
他夜半翻墙归来,一眼便看见了这月下独坐的小宫婢。
瘦瘦小小,像株无人问津的杂草,可那根脊梁,却仿佛怎么都不会折到底。
他想,宫里何时来了这么个……奇怪的骨头。
后来发现,这骨头不仅硬,还傻,痴憨天真,总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韧性去应对一切刁难。
宫里不该有这样的人。
初时,他只想撕毁她恭敬的面具,碾碎她不屈的脊梁。他不甘她那样平静,不愿她看破他的虚张声势。
他生来便在泥淖阴谋中挣扎,心肠冷硬如铁,从不觉得欺侮谁需要内疚。
可万万想不到,t后来,他喜爱她。
少年生性扭曲,不知如何处理那些陌生的心潮。于是变本加厉地惹她,欺她。逼她先交出自己的心。
青青惘然,“那时候你就看见我了。”
燕玓白抓她手指玩儿,眼角溢有难察的温缓,“天命。”也是那时起,一切便都冥冥之中变了走向。
青青却没被这载满柔情的回忆感染,反而面色古怪。
“但是那天,我应该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燕玓白眸光一斜:“嗯?”
她难以启齿般,“就是,那天我并没有赏月。”
“……”
女孩儿鼻子皱动,“邓姐姐那天吃多了酱豆子,屋里的气味不大好闻。”
她受不了,于是爬起来呼吸新鲜空气。一想到开局这么艰难,就忍不住惆怅望天。
燕旳白:“…………”
第109章
青青蹲在殿前看梅花印,“小灰前不久还在呢。”
宫人得令不准打搅帝后,这雪也无人扫,厚厚积了一层。
燕玓白将她拉起,“冷。”
“暖和着呢。”
女孩儿一张脸小小地嵌在狐裘领子里,不仅不惧严寒,还伸手捧把雪,对着同样穿着紫黑狐裘的青年一挥。
雪点坠地飞快,青青还要再捧,燕玓白拢在袖中的大手伸来,将她拽到身侧。
体温同享,青青抬头看他,脸被紫黑狐裘反衬地雪一样白。偏偏这双眼睛又是黝黑不透光的。
燕玓白就这样垂眸看人心,别人却总是看不透他。
青青垫脚,有些费力地理顺他卡在颈窝的长发。
燕玓白面色不变,忽而往后退一步。青青一头栽进他怀里,被长臂轻而易举拥住。
她难为情:“地上有点滑。”
燕玓白手钻入她裘中牵紧她的,“抓牢。”
宫里的样子,确实变了很多。
从前的咸宁殿上套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宫室。经过焚毁与重建,只保留了应有的几个,余下的全部拆除。
看着远没有那般累赘。
“先帝后来常常头昏,想出将亲卫搬到身侧护法的法子。自然不被容,史书上再记一笔罪名。”
他拉家常似的解答这些往事时,声音真是好听。
青青仰脸,“世家的力量…当真强大。”
回头再看。与其说是群雄争霸,倒不如说,是中原世家们内部倾轧,逼着人不得不征伐。
“这些年能消停些了。”燕玓白捏捏她手,走过了后花园,太液池,又经历了上林苑。
里头空空如也,兽园并未重筑。没有什么珍稀的动植物,也和这上京的冬季一样,枯木林立。
青青多看了两眼,就听燕玓白道:“没意思,往后用不上了。”
她暗暗偷笑,又感怀。奢靡成性的少帝居然真有这一天啊。
绕啊绕,又拐到了当年逃出去的掖庭一侧。
“进去看看。”燕玓白道。
她却摇摇头,“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门是那扇她开过上百次的老朽木门,墙壁上还有火烧的痕迹。哪里都变了,维新了,独独这里没有。
燕玓白平静道:“城破后,刘媪还住在这里。我来问,她道维持原样的好,怕掖庭出去的回来认不得路。”
掌心的手动动,被他及时握紧,燕玓白侧目,女孩儿果然出神。
“刘媪去岁逝世了,也是这雪天。走前我来看了眼。她很是安详,并无什么遗憾。”
青青才笑笑,“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余下的人呢?义符他……”
燕玓白罕见地不吝口舌,“我给义符的任务,第一是守好钱财,寻得太祖旧部。二是安顿好蔺相,再将余下的人寻回。”
宫闱的野心烧不尽,燕玓白从不曾真正信任过谁。燕悉芳一入京,大厦将倾的气味便随着冬风一道传入咸宁殿。
与蔺相打的赌开始,燕玓白以暗派义符外出寻宝的名义将他调离。
上京陷落,人如火星,大地上四散。
其中杨父杨母身体不康,流落荆州难民中。文德殿的代云代显藏身青州,掖庭幸存的宫人与渥雪,俱都渡江南下。义符找到人时,几人都在一汤饼铺做工讨生活。
至于王避那一干宦官,多数死在了叛军刀下。王避本人则带着对食投奔琅琊王氏,遭杀。
一面说,两人一面已经出了城。北风呼啸,青青吐口气,看着朱门慢慢打开,“他们现在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