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监微笑:“您说的是。”
上京秋冬寒冷。初雪那日,青青勉强掀开疲惫的眼皮,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
入目是久未见的邓猛女,放大的笑脸撑满了她的眼睛:“青青,妹子,你好了点不?!”
代云在后头咳嗽:“小点声,别引人来。”
她忙捂嘴凑杨柳青耳边说了许多话。本还昏沉,听到素来冷傲的吴姐姐竟那样帮自己时,杨柳青呆住。骤然明白当时邓猛女为何那么说她的靠山。
吴姐姐没来。
邓猛女低头摸她细细的手指:“我入宫时挨欺负也是她暗中帮我一把,虽然我那会不知道。青青,你比我聪明的多。你不要忘了她。”
杨柳青缓缓阖目,“我必涌泉相报。”
等人走了,代云帮她灌了汤婆子,多加一床棉被。杨柳青自己挣扎着吃了点冷饼子,继续睡。
醒来时深秋,雪已厚。宫里早不传她的消息。新进的美人刘夫人才是众人闲谈的中心。代云说陛下今日与她梅亭饮酒赏雪听乐,宠得正走心。
杨柳青点点头,t没啥想法。拖着初愈的病体,攥着一袋攒下来的五彩豆子煮了锅粥。郑重给帮过她的人下了请帖。
少女怕冷,没梳头,用松散的黑发充当围脖,呵着气一一谢过他们。
代显代云偷懒前来不能停留太久。小院只剩邓猛女和吴姐姐。
邓猛女问:“为何煮粥吃?你说一嘴吴姐姐帮你弄些肉嘛。瞧你这脸比雪还白,瘦的要凹下去了!”
吴姐姐端着粥碗不吭声,杨柳青脸埋在发里,轻轻弯眉:“今天是我生日。”
吴姐姐一顿,侧目。
邓猛女一拍大腿:“你不早说!”
青青笑:“本来想揉面的,但我实在没力气。只好煮碗粥将就。你们别嫌弃。”
吴姐姐叹息中端碗饮尽:“再过会我要走了,人太少不好交代。”
女孩微笑点头。吴姐姐刚起身,又莫名不忍。坐回去道:
“既是生辰,许个愿吧。万一实现了呢。”
邓猛女附和:“对对!许个愿!等你许完我们再走。”
杨柳青犹豫。邓猛女见状殷切:“妹子,你别怕。就我们这几人,余下的都去偷看新美人了。没人听见!”
她失笑。断断续续发烧这么久,很多事都印象模糊了。真要说,杨柳青仔细想了下,认真道:
“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有余粮,路上不见一具饿殍。”
她可以早点完成任务回家见奶奶。
两人都愣,吴玉芝眸色复杂:“青娘,就这个?”
青青抱着膝盖颔首:“不好么?”
她沉默,片刻后笑着摇头:“很好,是我不敢想的好。”
邓猛女看着杨柳青没说话。却莫名眼酸,“那时候要是我家人也还活着…”
一时静谧。
天气却不知为何不再寒凉。许是因为热粥吧。
杨柳青理清混乱的大脑。这会才叹气。
可惜这任务太艰巨。毫无经验能力的她要帮扶一个刻意狂放的神经病。
一不小心就得毙命。
她缓慢伸伸腿,躲屋檐下裹紧被子翕着眼想,得第n次改策略了。
抵不住困意。她顶一头乱蓬的发,渐渐又打起瞌睡。
“呲”,有重物压雪。连续几下,忽地,迷蒙间,额头一凉。
什么落在头上。
杨柳青睡眼婆娑,迷糊伸手一摸,雪?
屋檐上掉下来的?
她往后躲,想着要不要回屋。忽地,又一块雪啪嗒掉头上,散进发里。杨柳青被冷意惹得缩头,后知后觉一仰脸,瞳孔却逐渐睁大。
墙上大剌剌横坐着个本该赏雪饮酒的人。
燕…玓白。
天很冷了,他却还穿着单衣。领口松散,肩头落了薄薄一层白,睫上挂一串雪团。正神情古怪地俯视自己。
杨柳青茫然,他怎么在这?
太困,杨柳青又闭上眼。
估计看错了。
墙上燕玓白眉一挑,忽而托腮仔细端详起檐下少女。
裹着被子,乌发蓬乱,两腮犹染着潮红。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太久,她白嫩嫩的,脸小小的。
方才睁大眼时,傻中带些天真。就如许的愿一样。看见他后愣了下,坦然地把眼闭上时,又很痴呆。
倏地,少年拨弄腰上穗子。照例嗤之以鼻后,心里头有点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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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点奇怪,却又同看不见的秋风一样。能感闻其寒,却难见其形。
一时半刻说不清。
食指卷紧锦绳,勒一圈血印。睫上雪团簌簌落了一片,覆于手背良久未化。
燕玓白眼眯成两道缝。文德殿这种常年失修的破地他寻常才记不起来。
此时本该喝酒玩乐。只是期间身上发热,女人的嗓音尖锐难听,年年度秋的庆贺太乏味。便卸了狐裘出去散燥气。
大概是醉了,又见这块地方幽僻清闲,因而走岔了路。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少年帝王干脆靠墙边闭眼晒太阳。
而后,就是那细细轻轻的一句生辰愿望。像一根钝了的针,趁他不注意扎了太阳穴一回。
没破皮,但有丝疼。
酒意浅醒三分。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什么玩意,以为她是老几?
燕玓白登时就不高兴,扭腰熟稔地一抓墙缝,再正眼,就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口气颇大的丫鬟。
他一愣。
这是那杨柳青?
和他宠了数夜却全不记得名字的妃子不同,燕玓白异常顺溜地念出了一个婢女的姓名,纵使她好像和印象里的黑木柴大不一样了。他仍一字不差,甚至没有分毫的犹豫。
少年心里立即诡异地咯噔一把,随即恼火地想撒泼。
于是他一把抓了雪团,扔上杨柳青的头顶。
一次没把她眼睛打睁开,燕玓白拧着脸,抡圆了胳膊肘子,又大力扔了第二回。
这一次,他眼眯得更细,从右侧团了一只较之前大了三倍的雪球,“啪!”
第三回,杨柳青被打地一晃,散开的雪劈头盖脸,领子里凉飕飕地,彻底冻清醒了。
嘎吱嘎吱,毫不客气的踩雪声中,一道纤长的声影挡住了身前阳光。
还以为这么不友善的步子会是代云。然再睁眼,杨柳青刚重启的大脑又险些宕机。
金冠半束的发,五色琳琅的璎珞。白面红唇,凤眼如勾。
燕玓白么?
“陛——下?!”
她本能抿抿嘴,可能是太久没下跪行礼,也实在没力气。杨柳青在被子里蠕了蠕,却最终没移动一寸。迟顿昂头,她望着他抹得死白的脸,躲在绵密微糙的黑发下,就这么干巴巴与之对视。
燕玓白也忘了上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婢女是什么时候。他看她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眼珠子,清澈明净,未见惧怕,未有异色。倒不知为何同初见他的生人般,温静地过分。
他心中的无名火燃得更盛。
燕玓白拂开点鼻尖上的雪,恶声恶气:“大胆贱婢,见朕岂敢不拜?”
杨柳青如梦初醒,低头要屈膝,脚底却软踏,甫前倾身体,就裹着被子踉跄趴雪里。
再抬脸,鼻尖眼尾都冻得红扑扑的。
燕玓白正冷笑,这女人又耍心眼呢。而后一睨她沾满素尘的脸上朦胧的佁然,无明火不清不楚回落几尺。
杨柳青还以为他要发病了,下巴颏安分抵雪地上想爬正,少年左摇右摆,猝不及防蹲下扯住被子一角。浑身用力,蛮横任性地抢走被子。
随后在女孩五雷轰顶的愕然中,眯着眼将这床薄薄的棉花被裹到自己身上,悠然舒了一口气。
杨柳青懵。“陛下?”
燕玓白头一别,狠狠威胁她:“不许动!否则朕削了你的骨头当鼓槌!”话音才落,怕棉被被抢回去似的,他揪着被子往屁股底下狠挪了挪压实。脚放杨柳青那,倒头睡了。
“…”
有点距离,看不清燕玓白神色。索性她也实在没那个好奇心。
瑟瑟发抖的杨柳青忍着冷,慢慢让自己坐回小椅上。盯着灰扑扑被子里金尊玉贵的人一时语塞,无措了好会。
半晌,吸吸快冻僵的鼻子,她一点点移过去,把还留了点粥的瓦罐抱怀里。
是她特地留着当晚饭的,还有些余温。
倒是想叫内侍来,可她这样,没到门口可能就晕了。她瞟那人,感觉他似乎睡得非常香,匀称的呼吸声都格外平静,哪像平时动不动刀人的森狠。
不过地上冷,真要睡外面得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