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险象丛生,又是一轮新的生死关卡。
青青无言半晌,她其实也没有撒太多谎的。
“奴...的家人曾经告诫奴,善意的谎言不失为好事。可谎,到底是谎。何况,证据确凿。奴确实一直在接近陛下。此时若是狡辩,奴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都打算好砍她头了...燕玓白眼角一抽,狐疑地挑眉。
“承认以前撒谎了?谎话精!”
杨柳青凝噎,当然否认:“奴只是撒了一两回,陛下总是冤枉奴。”
燕玓白起先冷哼,而后瞪眼:“你胆子肥了?埋怨起朕了?”
杨柳青:“奴没有。”
“你有!”
她拧眉:“奴真的没有。”
燕玓白气极反笑:“你有!”
“没有。”
“有!”
一来几去,册子孤零零躺地上无人问津。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杨柳青还是被突然小学生上身的燕玓白惹得不堪其扰,木着脸点头:
“奴有。”
燕玓白“哈”地笑一声,得意不已:“朕就说,朕就知道你不服!”
“奴没——”
他一下爬起来道:“杨柳青欺君犯上,理当斩首。朕仁德慈悲,不予计较。”
把册子踢一边,他哼笑:“你是不是觉得朕从前很可怜?”
杨柳青怔,他这是又绕回来了?
少年朗声大笑:“说啊!”
那双眼里烈火熊熊,阴鸷狠戾,才不过呼吸的时间。幼稚的少年再度变回嗜血暴君。
杨柳青知道,不吭声,他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她叹:“陛下很可怜。”
他正要笑,女孩却低头捋起袖子,露出今日在林间摔出的道道红痕。
一片一片,虽未流血,却也触目惊心。
她语气平缓:“天下的人,大多都很可怜。”
“被陛下蓄意玩弄的宫妃可怜,无缘无故死在宫中的侍女可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可怜,每个人,都有比其更可怜的人。”
她看向那小册子,抿唇:“悉芳公主,同样可怜。”
她抱着试探的心态提起那个姑娘,也算变相一劝。
却不想燕玓白瞳孔竖成一道线。刹那就要暴怒。青青不明所以之际,那盘绕的怒火一瞬间又消失了。
“好啊,点朕呢。”
他看戏一般,玩味地看着青青。
“你看,你就是这么不讨喜。”
“杨柳青,你真以为你是观音,救世来了?”
她一闷,摇头。
“并非救世,奴很自私,只是为了救自己。”
自己?燕玓白本能要讥讽,杨柳青就点头:“奴垂涎荣华富贵。奴想接近陛下,得到钱财救自己。”
她不忘补一句:“奴有穷病,吃不了苦。”
燕玓白刚要嗤,憋住了。
突然这么老实?
他有点生气。匆匆往后退几步,复又回头,古怪地瞧一本正经的女孩。
算了。他心里咕哝。
“…”不杀了,没意思。以后再说。
正琢磨再说什么,那丫头眼前突然头一歪,倒地上了。
燕玓白摸摸下巴蹲到她跟前,“死了?”
女孩立即深呼吸了下,仿佛证明自己没死。
燕玓白伸手抠她黑眼圈,又顺下去抠她手臂上的擦痕,哼唧:
“什么时候受的伤。”
“哼,你睡,朕难道不会睡?”
说着躺下一伸腿。
夜深。
渥雪在外等了半夜,琢磨着陛下怎么还没叫人拖尸身呢。等不住了偷摸一瞟,见地上躺了两人大惊失色:
“陛下,陛下和那婢女睡了?难不成真喜欢上了?”他惊恐捂唇,盯着那缠一块的衣裳,真想叫醒人。却又怕死。
又气又急,索性门口抹眼泪。路过巡逻的义符正好过来,见状问:
“怎么了?”
渥雪瞪他:“都怪你!”
义符不解:“你胡乱骂人干什么?”
渥雪咬牙切齿:“要是你杀刺客时连带着一起把那杨柳青杀了,我还至于哭吗!”
“…哪里来的泼夫,我走了。”
渥雪:“你走走走!你就知道巡你的逻!”
义符人真走了,渥雪又禁不住哭。
到底是什么手段,能叫陛下次次留情?
可恨自己不是女子!不然也能做个贵妃!
*
杨柳青做了个紊乱的梦。
梦中烽火连天,遍地狼烟。一道散着长发的伟岸身影矗立城门前,挥刀斩首。无数尸身堆叠,血流成河。
她站在山头,冷得吸鼻子。迫切想离开那地方。
忽地,伟岸的身影朝她转头,看来的眼一片乌黑。她正讶异,梦戛然而止。
杨柳青睁眼,燕玓白一只手横她身上。脸凑肩窝边,眉头紧锁。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
她虚着眼,刚转头,燕玓白醒了。一双眼阴狠地眯起,在看到杨柳青的脸时,倏地化成茫然。
燕玓白起身,一脸嫌弃:“怎么是你?”
杨柳青:“奴也不记得了…”
燕玓白:“呵,你为了勾引朕,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服侍朕洗澡,朕饿了。”
“…是。”
说是服侍洗澡,事实上,燕玓白不让人进浴池服侍。他自己洗。
杨柳青松口气。这才有空想,应该算是过关八Ⅰ九成了吧?
现在来看昨晚,疑点重重。
燕玓白好像一直都不觉得那个册子的存在很意外?
她摸摸肚子,好扁。
“杨御侍。”侍候地宫婢突然来唤她。
杨柳青还没反应过来,那漂亮的宫婢福福身子,笑容满面:
“恭喜杨御侍,往后咸宁殿的姐妹们都要依仗您了。我名探月,那是探花。我们住殿后小院。听闻杨御侍现下住的文德殿破旧,不若搬来与我们同住?”
探花探月,算是之前的最高阶打工人。专职伺候燕玓白洗漱,清闲又富贵。
就是危险系数太高。
杨柳青见她们脸上讨巧的笑,全不像之前自己在门前扫地时那样的高不可攀。不由一哂。
大致猜到了她们一改态度的缘由。
果然,探月道:“昨夜陛下与你…?”
杨柳青摇头:“陛下只是t令我在一旁等着。”
探月将信将疑:“是么?可陛下从前全不许人在他睡时留驻殿内。”
“…意外而已,陛下爱胡来。”
“这样,”探月笑笑。揭起另一话头:
“我听闻杨御侍很念旧情。掖庭的浣衣婢们和你关系很是要好?”
杨柳青微笑:“那几位姐姐帮过我。我答应要回敬。”探月便点头:
“知恩图报,美德也。”
杨柳青却一瞬脸色不好:“哪有一直报的。”
“哦?”探月惊异,杨柳青不给她问的机会,匆匆揭过:
“罢了,与她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去看看早膳,先走一步。若来得及,到时候便搬来,做活也方便。”
探月探花对视一眼。
“瞧着也不像那姓邓的说的那么要好啊。”
“我早说过了。那么个地方爬到陛下身边的,你以为是好相与的?有权势了,从前那些朋友哪里能入眼?只有姓邓的自以为还是同一层的人。”
探月幸灾乐祸:“真要学学她了。把萧才人气成什么样?”
两人说的,正是跟随大部队半夜归宫的萧元漱。她甫一回去,重兰宫哭骂连天,大得几个宫地都能听见声响:
“哥哥不肯为我出气,非说那贱婢不曾害我!那是害不害的事么!”
“谁都不待见我,都欺负我!这宫里不待也罢!”
“陛下为何伤我!为何如此伤我!”
闹了一大场。
可这回,却是连贴身婢女都不想哄了。
一晃大半月,萧元漱颓废许久。
而杨柳青和燕玓白的相处,也算和平?
总之,他不那么莫名其妙随时发疯了。杨柳青也有一种渐渐放下心房和平共处的感觉。
她吃上了好多好东西,虽然都是燕玓白不要吃的。正好,杨柳青捡漏地很高兴。每天还不忘哄燕玓白,“陛下真会选御厨。”
燕玓白理所当然:“朕就是这么厉害。”
而后他还不忘上下一扫她,挑剔:“你这身板,饭白吃了?”
杨柳青微笑。干吃不胖,没办法。
二人之间算不上亲密,但异样地达到某种平衡。挺有意思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