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绵软柔媚。含了幽,低低地更勾人:“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到了哪里。二郎,天要黑了。”
黑云烟成,是暗了。李明绍心领神会,“原地休息吧。”
此处无客栈,亏得李家早备好帐篷,原地安营扎寨。
公主的那所层叠包围,是极安定的。
用了晚膳,贴身侍女去烧水。外头府兵闹哄哄地吃肉。李二公子许是受不住嘈杂,待在自己的帐篷未走动。
深夜静谧后,中间静静退出两个侍女。
红日再升时,队伍又重新上了路。
同样往上京去的还有一队人。
萧元景风光回京,剿了许多战利品。随行的陈冕乐呵道:
“那小子有几分厉害,竟真知道那些神棍的老巢。什么玄巾当立,一群臭鱼烂虾,真碰上硬的一个比一个死得快。”
萧元景瞥眼后头青顶小车,行得稳稳当当。
他回首,放下竹帘。“他自称在青云山当道士,那神棍也曾是青云山外门弟子,不算奇怪。”
“不过,”陈冕笑着接上:“他不简单。”
萧元景这一趟剿匪,打开始那会其实不顺。
蓟州处南方,树多山多。地形错综复杂,原住的山越人又不同汉人,语言难通,寻觅贼首之路相当棘手。
他虽杀了一大批趁乱撑旗的乌合之众,但杀完这一批,那一批就另辟一地揭竿而起。
而不远处便是江东,水路四通八达,他们逃去那里对不善水性的北人来说更是一桩麻烦。
萧元景心烦气闷,在蓟州驻扎了十几日也不见情况好转时,一跛脚青衣小道士忽然求见,指明贼首所在。萧元景带兵一去,果真发现了神棍,立马绑了那一串人斩首示众,又一把火烧干了搜刮来的道书与头巾。再派陈冕恩威并施,发放米粮之时抽板子,这才震住余下百姓。
而那青衣小道士却死赖着不走了,非要跟着他们去上京。甚至自言要助萧大人一臂之力。
萧元景初听,直觉这少年可笑。
却还是带他上了路。
陈冕问及缘由,萧元景无可作答。最后只说:“或许他有几分真本事。”
陈冕是不信的。主公最摒弃鬼神之说,一个十七的小道士除了张骗人的嘴什么也没有。哪里能助力?不过是看他可怜罢了。
“那少帝的胞姐约莫也和我们同时回京,若只是她回来倒罢。那李二却也跟来了,只怕要掀起风雨。”
陇西李家绵延三百余年,势力之大可见一斑。萧元景之父本是帮李家练兵的区区武将,借陇西势力发迹,才盘踞了陇南。两家之间早有嫌隙。
李二既然亲自前来,怕也存着拜见少帝之心,更为制衡萧元景。
陈冕自然烦扰。
一山不容二虎,西北就这样大,你起他便落,谁都不能眼睁睁瞧着地盘没了。
他冷哼:“那少帝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此举最得利的反而是皇家。皇权暂且还没到颠覆的时机,二家此时入京,到底不同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届时受制于皇权,若真出意外...
又是一场波澜。
萧元景却镇静,“不急,先休息。”
青顶小车停下,一秀气的削瘦少年缓缓行下朝他们而来。
少年生的秀美纤长,乍一看姑娘似的。行动却不便,下车的姿势笨拙,似乎右脚不大舒服,虽竭力纠正也还难免局促。惹得马夫忍不住暗嘲。
陈冕看在眼里,不大满意。不过待人到了跟前,依旧笑眯眯地请他落座一同用膳。
他微微斟酌后问:“奉安,你自小便是孤儿?”
名为奉安的少年腼腆颔首,拘谨道:
“陈先生想问的我知道。其实也无妨的。我自小便流浪山间。幼时曾有母亲,只是母亲未婚先孕生了我。又不知父亲是谁,便如此了。”
他脸上未有悲伤,说到身世时也不过笑一笑:
“我被道长捡走前还为富户少爷养过马,也是有趣的回忆。”
似这等身世不少见。陈冕懒得怀疑,顺嘴道:
“容我直言,我们虽能为你置办宅院安定生活,可你毕竟蓟州出身还曾做过道士,如今天下怨怼之际,恐怕要引人非议。”
奉安点点头,忙道:
“我知,其实我入京是...”
他停顿,有些为难地看了萧元景一眼。萧元景放下酒盏,沉声:“你尽情说。”
奉安这才不好意思道:“我是为去上京找我的血亲。”
陈冕侧目。
少年看他们两眼,忽而松开领子,伸着瘦出骨节的手自里取出一块碎玉佩。
“这是我生父留给母亲的。母亲舍不得当掉,传与了我。”
萧元景望去。玉佩成色不错,却不是最好的。碎了更不值钱。他正要随意敷衍两句,“龙纹?!”陈冕素来眼尖,突然厉声,夺过来仔细翻看,见上头当真刻着模糊的盘龙纹。大惊失色:
“你是什么身份!”
萧元景眉一蹙,盯向少年。
“我...”奉安歉疚。“说来如今的陛下,应当与我同父。”
陈冕迅速盘算:“你十七,承德...那次先帝巡游大晋,确实在蓟州度过一月!”
萧元景啪地捏断筷子,便见那瘦弱的少年低脸拱手:
“对不住,先前隐瞒了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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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为庆贺萧元景得胜还朝,宫中开始着手操持一桩接风洗尘宴。
杨柳青换好衣服一开门,漫天飞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大层,踩进去顷刻没过脚背。
冷。
她又折回去,套了一层塞了稻草的袜子。隔壁探月也起了,迷糊道:
“杨御侍,今儿是不是冬至?我夜里被风嚎得魇着了。怕是要晚你许多。”
“似乎是冬至,你睡着吧。我先去。”
裹紧了脖子,撑一把伞。但天气阻碍,到咸宁殿的时间还是略迟。
燕玓白一反常态地没赖床,甚至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早早坐着揽镜自照。
杨柳青进去时,渥雪正好转脸去取新制的头冠。见她来,脸上笑顿时冷了,腰一扭别开她胳膊。
渥雪讨厌她这茬一直就没变过,青青不在意。跨进偏殿,见那人兴致勃勃地摆弄头发,她眉心跳跳。
“陛下。”
燕玓白头也不转,急吼吼道:“你来得正好,替朕描眉!”
妆台上摆了好些笔,粗细不一,蘸取的颜色也不同。
杨柳青在后头偷窥了下,少年面上是异常兴奋的笑意,气色都比平常所见要好得多。t
气色?
她再看一眼,那张脸细腻白皙,但眼下一道淡淡的痕...杨柳青讶异:
“陛下...不先敷粉?”
燕玓白笑意满满的眼珠子登时定格,死死瞪着铜镜里红光满面的脸半晌,恍然大悟:
“是啊,朕居然没施粉!来不及了,阿姐快到了!杨柳青,帮朕抹粉!快!”
从没见过燕玓白素颜…
当时指出伤疤就差点被掐死,这回光明正大看了居然没事?
她微微蹙眉。
妆台上的粉盒哐啷铺开,燕玓白一把挥开眉笔,胡乱伸手挨个扔开圆盖,各种颜色的粉一下映入眼帘。
杨柳青屏气,不让那香气扑鼻的粉尘窜鼻腔里。但距离太近难免有点呛。
手中塞来一只厚实的软毛扑子,燕玓白催促:“愣着干什么!若耽误了朕唯你是问!”
硬着头皮,对着燕玓白火急火燎的模样,那句不会梳妆最终还是没出口。她轻声:“是,请陛下坐稳。”
燕玓白朝她抬脸,闭上眼。
杨柳青抓着刷子,想了想蘸了些贴近燕玓白肤色的颜色,着重遮了眼下的伤痕。而后又扫上一层掺了珍珠的莹白。
眼的弧度顺畅斜飞,很是勾人。再认真端详,妆感没平时那么浓,她继续蘸,燕玓白忽地挥开她,背过身喃喃自语:
“今日要简洁些,不能浓粉,不然身上要脏...”
不知是不是太激动,少年抓着眉笔竟怎么都难下手,手腕剧烈颤抖,临了了深深喘息,咬牙切齿:“杨柳青!杨柳青!”
眼前立即越过一只皙白的手,燕玓白恍惚一瞬,青青已经拿过眉笔,“陛下,莫动。”
她未因他的异态露出惧意,依旧平平淡淡:“奴手艺不佳,陛下不要介意。”
燕玓白莫名安心些许,嗯了声:“快些。”
...想过他应该很是怀念那位悉芳公主。
但这样的神态,还是挺奇怪。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寻常的姐弟,被皇宫这个大染缸染得畸形诡异。燕玓白,竟还是那么看重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