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她的力道松缓了一个呼吸的空隙。
杨柳青喉头胀痛。
“奴明白。”
从今往后,别想逃出他身边。
否则,这就是杀她的因由。
“好。”燕玓白舒眉展目,立即抛开那道旧事。他很是欢喜地放手,躺在青青腿上煞有其事道:
“杨柳青,朕的阿姐快要回来了,你说安排到哪里好?我记得她最喜欢绫罗绸缎,只要是富贵的东西她都不嫌弃。好东西不缺,可全部搬去也装不下...”
燕玓白认真地掰了手指,絮叨着往后的安排,满眼的期待。
杨柳青艰难地把情绪调整到与他同频:
“公主戴孝,不可富贵加身。”
燕玓白一下子坐起身:“不错。朕令工匠来,改个清净的大院子给她,让她好好戴孝,悼念亡夫幼子。你说,朕要不要再抢几个孩子给她养养?排解排解愁绪?”
“...此,不妥。恐怕让世人多舌,更叫公主处境为难。”
“好说,朕拔了那些人的舌头。”
青青无话可说。
燕玓白自顾自笑,隔了会,忽地盯她:
“萧元景马上回朝,你高不高兴?”
“我,”她窒,少年眉毛上扬,好整以暇,不甚友善的架势。
她顿了顿无奈道:“蓟州叛军平息,陛下江山稳固,奴自然高兴。”
燕玓白拖长尾音:“你看着可不像高兴的样子。”
杨柳青:“奴不喜欢萧大人,奴确实不晓得该为何高兴。”
“哈”,他幽幽弯眼,“那朕要晋升萧元漱,你生不生气?”
她微笑得体:“陛下晋升谁,贬斥谁,奴都无资格生气。”
“为奴者,不该,也不会生气。”
女孩的语气平淡轻缓,和性子一样。无论如何寻觅,都难找出一点不符的情绪。
不管冷嘲还是热讽,都和拳头打入棉花一般。
燕玓白的唇角倏地绷直,说不上来的烦。
前几日还能回句嘴的人,突然将假脸扣在了血肉上。
他冷笑:
“你还真是个尽职的奴才。”
青青俯首:“侍奉陛下是奴之幸。”
少年嗤之以鼻:“滚。”
*
“王大监今日告假?”
“出宫采办些物什。”
路过的小太监恭维完了,得来这么一句,忙笑:“是为了那位公主吧?”
王大监未说不是,小太监心中便有了数。
面白无须的男子换上便装持牌出宫,七拐八拐到一茶馆,微低头,抬袖遮脸上了楼。
老板娘一见,立即呈来一把钥匙。
男人接了,顺之来到三楼厢房。床榻矮桌一应俱全之所。
里头早坐了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子,见声响,放下手里篦子横眼:
“来了”
他便笑,上前揽住人。地上眨眼功夫铺了满地衣物,云雨过后,王大监撑首,俊秀的面庞低垂:
“阿芝,你那位小妹妹很厉害。若非她帮你们休沐,你我倒难成今日的床笫之欢。”
吴玉芝抹了抹唇上被舔花了的口脂,贴着他胸膛冷哼:
“王避,你今日出来是为那悉芳公主采办吧。这点功夫还要约着我来一场,倒真是急色。若你是个有把的,后院的姬妾怕要装不下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头已经掉了。王大监却没生气,反而更加笑得欢:
“你生的又不美,还爱醋。若我真有把,或许便不会瞧上你了。”
吴玉芝瞪眼,狠狠拧他腰一把:“说正事。我记得那小皇帝十分敬爱这个姐姐。你可否帮我换到那去当差?若我有前途,你岂不是能减些忧愁。”
一说这,王大监笑意骤歇。揽紧了人,他亲她唇一下,淡道:
“这些不是你该涉足的。阿芝,你究竟何时才能知道我是在护你?我尚且如履薄冰,你去,我只会走得更小心翼翼。若是不巧蒙难,难保我会和你断了这段情。”
“你要实在不愿意住掖庭,我能调你去文德殿整理书册。旁的,不可。”
“我还有事。这钱你拿着,东市的胭脂铺子出了新花样,你且买来玩玩儿。”
衣裳重新上身,他似想到了什么,回首凝床上生闷气的女子。见她十年如一日地爱耷嘴,又笑一笑。
“如今的景象,焉知多久变天。陇南萧家此战一举成名,你可曾想一想代表什么?阿芝,你不该将眼光都放在后宫。”
“若朝堂更迭…”
他叹:“这些我本不该和你说,罢了。她也算聪明,在宫中对你们避之不及,你们安全不少。”
“我会暗地帮一把那丫头,就当她替你完成执念。到底造化如何,看她自己了。”
夜里,青青听到邓猛女这些话,不免有所思。
“王大监竟然会和吴姐姐说这些吗?”
“我也不大懂。”
“...刘媪最近如何了?”
“她啊,老样子,整日板着个脸。你走了之后,那里也没意思了。往后我又不能常来,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不过,你让我打听的悉芳公主人是不错的。王大监说她是个温顺卑弱的女子,小小年纪嫁给老头,很可怜。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又被马蹄踩死了。和小皇帝的风言风语真假未知,但从前极少有人提,恐怕也做不得数。”
“我知道了,帮我多谢她。”青青点头,两人又说了会话,到了熄灯的时候。
她有些累。
白日帮燕玓白选妆点宫室的绫罗,他偏要说红色的喜庆。她指明服丧之人不可配红,他又抽风,非说她嫉妒他对阿姐好。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憋了半肚子火,杨柳青还是哄着他,又把事宜都安排了大概。
燕玓白满意了她才得以回来。
今夜的睡梦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至多就是,手里总觉得抓了一坨东西...
天阉?但她所见,所触,那地方明明是完善的。
忽地,她手指弯了弯,一个冷颤闭上眼。
殿内,燕玓白睁着眼,睡不着。
渥雪来回进出十几趟,也哄不睡这祖宗。自个儿眼袋拉得老长,站一边险些要晃倒。
陛下冷不丁出声了:“那杨柳青到底是什么人。”
渥雪登时清醒,眼珠子轱辘转三圈,道:
“不是好人。”
燕玓白一枕头扔他脸上。渥雪哎吆一叫:“奴婢再查!再查!”
“她祖上几代都搜了个遍,你要如何再查?”
这倒是真,渥雪讪讪,燕玓白躺着语气乏乏:
“你说,这杨柳青一门心思往朕身边凑,又不争宠,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渥雪来答,必定义正严词:
“她的段位不一般,深谙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先在陛t下身边充贴心温顺的角,后拽着陛下逐步信任,再之后沉沦,成功将陛下诓得非她不可了,那会要什么可就都手到擒来。她心机深沉啊。”
燕玓白斜他眼:“朕瞧你也差不多。”
渥雪立马扭脸:“奴婢冤枉啊!”
“滚。”燕玓白背身,盯着雕刻精美床围要笑不笑。
杨柳青这怪女人,看着驯服了,其实还装着呢。
他不信他撕不毁她的面具,碾不碎她的骨。
虽然…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不对,这时他该记挂阿姐,怎么又想到她了?!
少年恨恨扎进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半晌,“渥雪!朕要去临幸妃子!随意挑一个!”
月容夫人匆匆打开宫门迎接,入目便是一张臭脸。少帝一言不发冲进去霸占了床铺。冷声念叨。
美人睡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听了半晌,慢慢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说的是,气死她,气死该死的杨柳青?
再听,好像还是这个。
她凝眸,想到最近那些流言…忽地心中一紧。
至于要被气死的杨柳青…
一翻身,梦里稀里糊涂抽了发癫的燕玓白一顿。
唇一弯,她发自内心扬起笑容。
*
再大半月,钦州。
少帝下诏,特准胞姐回京养身,天下哗然。更出乎意料的,李二公子全程相护,算得上李家重视。
这位乃李家最为出色的嫡系子弟,若无意外,家主之位得是他的。
此次护送,李家给足了这继母面子。
素白的马车里,纤纤玉指拨开一道门缝。前方马背上的青年男子当即回眸:
“母亲?”
目光落在那只染了半簇凤仙红的指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