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喜欢她罢?”一路的成功下来,燕悉芳颇有几分自信。
若是奉安真是个仅有这一世记忆的少年,她以为窥破的那些或许就是真的。
只是……
奉安面上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眼睛一抬老高:“弟弟不——”
燕悉芳笑意更甚,面有揶揄:
“她救了你,又悉心照顾你良久。生的也不错。你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你为了她一再破除自己设下的诺言,想必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她。”
奉安被说中了心事,俊俏的面皮微红:“怎么会!”
这神态却像是给薛莺儿作证。她无奈嗔他,道:“好了,随你去。届时你娶了正妻也不能这般自在了。”
少年凝滞:“…皇姐是说?”
燕悉芳:“皇后人选未定,现有几个相看着。你年岁不十分小,身边也该添些可心人。”
她笑容虚伪起来:“这些事都是不由自主的。”
奉安缄默,垂着脸笑了笑:“弟弟明白。”
燕悉芳的人终归是没有去找薛莺儿的茬。奉安从载月宫出来,脸色含着忧愁。路过的宫人小心翼翼瞄他神情,待到转角再转角,少年帝王已是另外一张面孔。
距离上次那回忆梦,有一日半了。
起初只想闭眼小憩一二,不想那梦似有摄人心神的妖异。渐渐沉入其中,一觉便是天明。
死前的满腔不甘如火灼心,若非贸然前来来的人是燕悉芳,奉安险些就要发怒。
青年冷脸。
蠢货薛莺儿,他特地下令不许送一粒米。想必她此时正在冷宫里到处刨东西吃。
奉安走在鹅卵石地上,回味着燕悉芳今日这张写满了敲打与不安的形容便觉得滑稽。
能毒杀亲弟,却如此惧怕身边之人。姐弟二人不怪乎流着一样的血。同样不信任何事物。
…杨柳青以身入局,何时才能打动燕玓白?
停在原地,奉安一看左侧。渥雪瑟瑟发抖,捏紧了扫帚躲在灌木中一动不敢动。
腿还断着就被赶来干活,若再让他们不喜,青娘以身换来的命也要不保。
奉安看着露出一截的衣角笑了。
所谓玉玺,于他言本就是个“幌子”罢了。
天下众人,无一不被他戏弄于掌心。
*
宫里这两日不下雨了。
足足两天,燕玓白一直卧在原地。时而药瘾发作浑身抽搐,时而昏昏沉沉没有力气。
少数的清醒时间也被饥饿占据。
傍晚,他在冰冷的地面上醒来,乱草般的发里露出一双生气的眼睛。
饿。
难以忍受的饿。
他不禁想:怎么回事?
杨柳青是不是嫌弃他不识好歹回去了?饭也没有,药散也没有。守门的奴才的叫骂亦没有。
他太饿。
孱弱的身体突然有了饥饿这一知觉,肚子疯狂地咕叽,逼着他快些找到东西果腹。燕玓白熬了几次,不得不放弃靠睡觉抵御饥饿的念头。
干涸的嘴唇不住抖着,他浑浊的眼眸到处搜刮地上的积水。好半天寻到一处反光的小洼,燕玓白定了定眼,手脚并用爬过去俯首吸吮。
咕啾咕啾。
冰冷的泥水入口,难喝极了。燕玓白贪婪地再看一眼,失望地垂下唇角。
没有了。
他陡然愤怒,眼眸阴辣如搜捕猎物的野狗。半晌无果,视线一颤一颤,蓦地定格到了漏了一角光的门槛下。
燕玓白咽了口唾沫。
他十指紧抠地面,犹豫不决,少倾,燕玓白爬到了门槛那处,眼睛从门下搜寻。
绿草,枯树,烂砖…少年脸上的惴惴慢慢化作阴森。
什么都看见了,唯独没有先前还信誓旦旦和他同进退的杨柳青。
他猛咬住槽牙,握拳狠锤了下门。嘶哑的嗓子吼道:“杨柳青!”
困兽之音。他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燕玓白呆滞。握拳的手悬在半空,好半天不知到底要不要再度砸下去。
少年如今的皮肤,依旧是“吹弹可破”的。孱弱地不堪一击。
曲起的指节破了皮,落几绺血珠。燕玓白直愣愣爬在缝口,许久,他浑身狂颤,歇斯底里地再一砸门板:
“杨柳青!杨柳青!”
“杨柳青!!!”
无论怎么喊都好像是空枉。燕玓白的头突然砸地上,浑黑的瞳仁傻傻盯着光。
好半天,燕玓白垂眼,哼哧哼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乱流,他方才满面泪痕地贴门爬起,伸手颤巍巍地去把门栓。
他并非真的不想活。无人真心在他左右。
那便自救。
讨食。他们不会让他死。
燕玓白漠然看着比他胳膊粗三倍的门栓。
光从吱呀吱呀的门中渐渐泄入,少年坐在正中,任由暖阳将污秽的自己照地无所遁形。
刺眼,燕玓白眼眸迷着,抖着手用门栓当拐杖,企图撑住身体往外走动。然而没走几步,燕玓白佝偻的身形如遭雷劈。
台阶之下,趴着一个臀部血肉模糊的女孩。虽不见血流,可她身上的青布裙染得紫黑。阶下若有若无覆着红血丝。
她很瘦,却也不算过分。发丝蓬乱,还沾着许多绿叶。
她双手虚虚抓动着什么,却乏力得很。露在臂弯外的四分之一侧颜白而宁静。即便蹙着眉,也瞧着顺眼地可怜。
是许久未见,却又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那张脸。
少年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眨眼,却又不敢当真过去瞧。
“啪。”门栓倏地摔落。天上突然遍布乌云。
燕玓白双目赤红,出口的话语几近哽咽:
“…杨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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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会更完的,大家元旦快乐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杨柳青!”
燕玓白往前走一步,伸手欲弄清楚她臀腿上的伤,刚凑近,又想起了什么,触电似的缩回手。
短暂的失神后眼前再度晕眩,一片片的白光闪动,刺得眼睛酸疼。沉沉睇了人会,燕玓白晃晃悠悠在青青跟前蹲下。
没死。能感知到她的呼吸。
这张脸露出的肌肤带着贴近后才能窥见的血丝。燕玓白拧着脸,再瞅她的腰臀。血被冲淡了,但残存的血气仔细嗅动后尚能窜入鼻腔。
浑浊的大脑运作了片时,他垂下眼睑。
杖刑。
偌大的宫中,拢共就那几个掌权人。杨柳青……平日里应当不爱得罪人吧?
虽有落井下石的,却绝不敢如此下手。
燕玓白头胀,犹豫了又犹豫。别过眼。他干裂的唇抿出几丝血线。
杨柳青就这么风吹雨淋趴了两日。足两日,他半点也未曾察觉到。
不,为何要察觉?
燕玓白先前还复杂不已的心情此时骤然变得不忿。
一个居心叵测的庶民,一个……还未在心中说服完自己,地上青青动了动,发出沉闷的一串呻吟。像是痛劲又泛了上来,难熬地无法自抑。
她出声的刹那,燕玓白眼睛刹那间瞪大了,猛地往后挪动身体。随之便听青青微弱模糊的低呼:“奶奶……”
声音裹藏在呼吸里。听在耳中算不上真切详细。因而这声“奶奶”到底是无意识的嘟囔还是确有实质的呼唤也无法判定。
只是不论如何念都不符于这个时代的用语。
假使是人名……杨柳青身边有过这号人么?燕玓白微窒,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了解面前的这个丫头。
他心情倏然复杂,暂且将其当成呼痛。
青青则开始尝试着挪动肢体。然而高烧中的力量完全无法支撑她动作。脸在砖上蹭了几回,青青软趴趴地载下台阶,一张脸彻底贴地面上。
晴空之下只剩一截烧得发红的后颈,伴着细碎的黑发明晃晃烧进玓白眼底。
一切重归寂静。青青亦安宁地像是没动过。与此同时身上再度开始发烫。热意仿佛可以透过空气飘在肌肤间,灼得血肉发疼。
燕玓白慢慢坐不住,骨子里的痛楚仿佛也被她的模样牵带了出来。
若是没有药和饭菜,杨柳青会没命。
燕玓白仰头望天。
庭院外传来窸窣的响动时,羸弱的昔日帝王终是折下了瘦骨嶙峋的脖颈。
手攀着柱子,几仗距离远的仿若千万里。他巍巍踩着地,每一步都艰辛不已。额角胸脯间落下大滴大滴的虚汗。
燕玓白赤着的脚t底满是血印,待到最后一步,他忽而回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青青,咬紧后槽牙。
一缓缓抚上门板,往前一推。便好似自行打开了紧锁的心门。
隔了两日未有响动的冷宫旧门突然咚咚被捶打。不远处的守卫刻意忽略,势要给里头两个硬骨头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