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换魂之术。
青云山为道士的那些时t日里,奉安常常坐于祖/师像下诵经。这里的道士穷,每日的饭食都是些杂粮草皮。
他于十四岁时来到此处。
彼时他方才杀死真正的皇子,拖着跛足到处逃命,幸而被下山化斋的老道姑收留,还给他一个道名。
他是博陵崔氏的最不入流的旁支私生子,自小被生父丢给皇子伴读。为他牵马暖床,任他差遣打骂。奉安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毕竟他杀死了在场所有人,将证据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可上山的第三日,老道姑在他身边坐下,平平道:
“作孽太多。”
奉安手中的木鱼哐当落地。
老道姑只说了这一句,后来再也不曾提及。即便他追出去询问,她也只睁着祥和的眼道:
“不若诵经洗心。”
奉安沉默了。
那一瞬,他是想杀了她的。
奈何这个道姑有一种游离尘世的逍遥。他全然看不透,加之还需在青云山养身体,便暂且忍了下来。
然而一日狂风大作,他醒后去做功课,惊见祖/师像手中的石莲花落了一瓣。
奉安有疑,师兄们却无一人觉得有异。他便缄口,昨晚午时功课点香时,蓦地靠在祖/师像下,沉沉做了一个悠久的梦。
梦里的他,是与这时候的自己截然相反的一方枭雄。
这个奉安前半生与自己一模一样。为皇子做马奴,被家族子弟殴打。他过得极不顺心,却能笑得温和,高兴地接下他们的残羹剩饭。
他也照样隐忍着,杀掉了所有讨厌的人。十四岁入山,十六岁下山。
事情在他下山的那一日发生了转机。
他带着皇子身上的玉佩,到处拜访各路豪杰,表明身份,又十分好学。很快有一位看好他的一方领主招他入麾,还许诺将女儿嫁给他。
一场交换,但奉安很是乐意。少帝为千夫所指,所有人都等着分食天下。他若做了这人的乘龙快婿,得到的助力会更加得多。
对于这个名为妙玉的女子,奉安还算体贴。他一贯做事全面,妙玉很喜欢他。
不巧一次夜袭,春风得意的奉安意外摔落悬崖。
奉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却命不该绝。再醒,背着一筐破布烂草的乡野姑娘傻愣愣盯着他,“你没死啊?”
奉安颦眉,她认真地端详他,忽而别开眼:“你长得真好看,我们村里都没有这样的。”
她道:“我捡了你,你要谢我的。”
奉安沉默,薛莹儿自顾自说着话把他拖回了小屋。邻里都赶来看,薛莺儿信口胡诌,人走后,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避让。
奉安第一回张口:“薛娘子在想什么?”
薛莺儿似乎被他吓了跳,干巴巴道:“你,你别这么叫我,我是粗人,不习惯。”
奉安:“…好。”
他莞尔,就此在她家住下。摔落悬崖后身上有许多内外伤,没有一年半载好不得。
如今他只有这个去处,别无他法。
不过孤男寡女到底惹人注意,薛莺儿每日伺候他自然引来邻里的说道。几度旁敲侧击,奉安烦不胜烦,淡然撒了个谎:“我会娶莺儿为妻。”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奉安也不知道,那时薛莺儿就在门后。为了这句话高兴了整整三日,特地上山采花,给他编了许多花环。
奉安嫌弃,一个都没戴。薛莺儿只好闷着头自己戴上,乐呵呵地上山劈柴抓野兔。
没人知道奉安有多厌恶这个不识字又争强好胜斤斤计较的女子。
女子可以像妙玉,娇媚而多思。也可以吵闹,亦可以安静。
只是都要识趣。
薛莺儿显然不懂,他讨厌她理所当然。
后来发生了良多事情。少帝驾崩,他要去上京群雄逐鹿,随意编了几句话摆脱了薛莺儿。而薛莺儿一直锲而不舍,追着他要说法,又几次在危难时刻给他送药添衣。
每回好了,奉安都会默不作声离开。心情佳时还会留几块银子。
至于薛莺儿如何?他不想知道。
他本就不喜,是她强留。
妙玉重新伴他左右。他做了萧元景的军师,又做了李家的幕僚,再最后独霸七州,自立为侯。
不知怎么的,薛莺儿渐渐不来找他了。
待奉安后知后觉,想起了当年在发财村里与薛莺儿的过往时,她已经一年未曾来烦扰他。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已然位高权重的奉安突然心沉,下令去寻。未想时隔一年,探子在萧元景的陇南找到了已经生养了一对儿女的薛莺儿。
奉安突然觉得不悦。
他认得抱着她亲的男人,那是发财村他曾经利用过的“兄弟”,是他因病归乡的部下。
他看见那双儿女,长得没有一个像薛莺儿,丑得很。
…也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他棒杀鸳鸯,将薛莺儿绑回了自己的驻地。薛莺儿还是那个薛莺儿。不知礼数,也不懂进退。
他似乎经常因薛莺儿的哭闹生气,却又不曾如以往那般弃之于不顾。
或许那叫“放不下”。
奉安耐心有限度,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人。
他曾与薛莺儿云雨,他虽有腿疾,却是个地道的男人。
奉安强/了她。
滋味很不错。她的黑发散了满床,柔顺厚实,养的很好。肌肤在黑发的映衬下更加白皙,生育过的躯体丰腴而柔软,勉强能让他入口。
他当是很舒爽的,愉悦地他在心中写下事后感:“绵若春雨。”
他算独宠她,没几月薛莺儿便怀了。说来奇怪,这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的诞生很不易。中途险些流产,奉安头一回感到紧张。
终于等到孩子出生,他转个身处理政务的功夫,回来便见薛莺儿以发做绳要勒死他的儿子。奉安笑若春风,当着她的面砍了她另一个儿子的头。
薛莺儿大抵疯了。后来再生几个,都是他说了算。
他自小钟灵毓秀,偏被那皇子的马踢成了跛足无钱医治。他的孩子一个个都康健齐整,不逊为他的种。
……
若只梦此处,似乎是一桩美满的故事。
然,紧后的场景却让奉安梦中绷直面皮。
除夕大火,薛莺儿死。连烧三子一女,崔侯子女全殁。
若非他当时正好在外,当也该被烧死。
火是薛莺儿放的。
瞧瞧,好一桩孽缘。
没多时,他亦数次吐血,很快衰竭而亡。医师道,是君侯被下了毒,已有五年余。
还能是谁下的?
奉安这眼,闭得当真不甘心。
再醒,一切照旧。他还在青云山,手边是陈旧的木鱼。
奉安对这梦半信半疑。但冥冥之中却觉得这不是桩简单的事。他决心刻意避开那领主,却反而在半途中摔落一样的悬崖,依然遇到了薛莺儿。
她背着竹篓,灰扑扑蹲在他跟前,好奇的神态与梦中如出一辙:“你没死啊?”
怫然瞠目。
奉安满眼骇浪,灵台鸣鸣巨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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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皇弟可是还在忧愁萧家?”
女声袭来,奉安眸子泠然,回神道:“是,不曾抓到萧元景,我心中确实不安。又要劳累皇姐与李大人。”
燕悉芳放下茶盅:“这有什么,你我是亲姐弟。萧元景逃便逃了,要杀他的可不止你我。”
奉安低首浅笑。燕悉芳目光在他身上斜掠片时,微笑:
“你进门时便心神不宁的模样,有心事了?”
仅一个笑,奉安心领神会。做出无奈的表情:
“皇姐慧眼如炬。臣弟……与薛娘子是有些龃龉。将她罚去了冷宫,眼下也不知该不该招她回来。”
燕悉芳此问正是为了试探奉安对薛莺儿的心思。
此女,奉安起初也不曾表露出在意。宫变之日,薛莺儿趁乱出逃被抓,正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斩了她的头。却是奉安临时反悔,说起那救命之恩求她刀下留人,
燕悉芳看着他脸上的恳切,心中十分微妙,宽和地顺了他的意。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弟弟,她虽大体拿捏住他,也知晓他身世,然而到底不是燕玓白那般从小养在自己跟前的。
当年风尘仆仆的少年为求见自己,于李府前砍下老者头颅明志的一幕犹在眼前。血溅三尺,燕悉芳至今不能忘怀。
他的手抖着,眼中却是一往无前。
…多加防范,总不是没有道理的。亲兄弟尚且还要明算账。
奉安心思与样貌截然相反,是个深重t的人。许是他年少气盛,到底藏不住尾巴。这个薛莺儿…燕悉芳暗暗端详他脸上的纠结,拿出了长者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