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梳,让她进来。”
碧梳动作骤停,看向门中不赞同道:“陛下,薛娘子太过失礼——”
“进来。”
他噎,冷冷刺眼薛莺儿,不悦地命侍卫松了绑,又把布团随手扔去一边。
殿门“吱呀”打开,碧梳冷哼:“请进吧。”
薛莺儿无视他的讥嘲,理一理被弄皱的衣裙,昂首挺胸跨了进去。
甫入内,门便严丝合缝地重新关闭。光消失地突然,薛莺儿怔,下意识回头看。
没有路了。
她忽而吸吸鼻子。闻着清雅的茶香,居然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里头的男声再度发话,她深吸一口气,咽咽唾沫朝深处走去。
皇帝的宫室…挺暗的。
一点也不亮堂。
薛莺儿边走边想,这里只有唬人眼的金碧辉煌,远没有蓟州老家舒服。
她的步伐莫名越来越慢,分明先前迫不及待,此时却开始害怕了。
大约是因为这里住了很多皇帝,皇帝都凶狠,所以留了很多煞气。
奉安坐在小几边,等候多时也不见薛莺儿人影。不由呷口茶催促:“人呢?”
薛莺儿一个激灵,到底不敢磨蹭,低着头站到男子的跟前。
奉安见她鬓发散乱衣着不齐的模样,由衷嗤了声。
薛莺儿脸一下红了,来前酝酿了满肚子的话一个子儿也蹦不出,干巴巴杵在原地不动。
哪有在外头喊叫时的气势。
欺软怕硬。果真一点台面也上不得。
奉安心中冷笑,斜斜倚在小几上,看也懒得再看她。
“不是找朕有事么?”
他如今自称朕,很是自然而然。可在薛莺儿就是难以习惯。
薛莺儿这才回魂,磕磕绊绊道:“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清闲的。我在宫里住的难受,我不喜欢这,我想回家。”
不等奉安开口,生怕被否决的薛莺儿坚决不给他接话的时间,闷着头一鼓作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承认我不识好歹。我就是乡下里吧的村人,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想学了,我天生没有享福的命。你放我走吧。我不要跟着前朝妃子们一起学规矩,我浑身不舒服。再待下去,我,我真的要死了。”
话到最后,薛莺儿真切地捎带上了委屈。那股子随风而行的野性随着她弯曲的脊背一并垮下。
女孩强忍着难受,难得安安静静等他回话。
奉安端详她少顷,将身上披着的寝衣往上拉一拉。戴着玉扳指的食指勾拨黑子,玉石相碰,发出悦耳的脆响。
这是废帝库房里翻出来的佳品。
那样的废物难懂雅趣,由他霸着委实暴殄天物了些。奉安依稀记得从前的那个自己就很喜欢玉棋盘,可惜他嫌弃少帝。于是命能工巧匠连夜造了一副更好的,方才能心无芥蒂地把玩。
毕竟是旁人的东西,他不喜争抢。
击玉声富有节奏,很是动人。可惜薛莺儿生来粗鄙,欣赏不了这样的趣味。
这种声音还不如雨打瓦片的脆,她愈发急。既然奉安不回,她厚着脸皮主动追问:
“好不好?”
她憋闷地嗓音发抖:“我求你了。好歹我把你捡回去悉心照料了那么久。我对你挺好的,有好吃的都紧着你吃。我还给你洗衣服,给你做拐杖,去人家给你要米汤喝。我是不自量力要你当我夫婿,我现在知道了。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惦记你了。”
薛莺儿说着说着眼眶酸热:“我肯定不会把这些说出去。你要是实在不信,大不了灌我一碗哑药,我当哑巴也行。我还不识字,我哪里传谣言?”
“你这么讨厌我,我也不是脸皮厚得刀墙不入的,我不是非要喜欢你不可。你何必关我在这折磨我呢?你见到我又不开心。”
相隔许久后的第一次独处,薛莺儿忘了害怕,只觉得自己一路以来心酸地过头。
她禁不住抬头,眼泪在眶里打转。生怕它掉下来,她犟头犟脑地用袖抹干净。愤愤瞪巍然不动的青年。
这一看,薛莺儿才发现他青丝未束,松散垂落在腰间。身上穿的也是薄薄一层,像是刚休憩完毕。
她眼睛酸的更厉害。
往前在老家奉安也是这样。只是穿的是粗布麻衣,住的是漏风矮房。
大抵是女孩呼之欲出的委屈过于显眼,奉安与她对视。薛莺儿怕他一点光亮都没有的眼珠子,下意识要躲开,却又本能地不肯让自己落下风,挪开一秒又正回来,倔强地与奉安对视。
却是这一个对视,奉安眸中赫然聚起风暴。
是这个场景。
梦境里的滔天大火下那个女人也是如此神情。
他冷不丁:“我喜欢。”
薛莺儿呆住:“啊?”
奉安扯唇,清隽的面庞倏而沾染上不相符的邪气。他朝她摊手,命令道:“过来。”
宽而瘦的掌心就在眼前,明晃晃招她去。薛莺儿愣住,没弄明白奉安为何突然这么转变。她看他的动作,打心底觉得不舒服。
她又不是狗。
薛莺儿不动。
奉安薄唇微抿,忽而加重语气:“薛莺儿,朕命你过来。”
薛莺儿不服气地皱眉,咬牙不动。奉安定定看着她,嗤之以鼻:
“你就是这般,永远上不得台面。”
薛莺儿刚想反驳,他彻底冷脸:“朕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若你不想沦为他人盘中餐。”
明晃晃的威胁。
青年眉眼冷厉,语意残忍。不似作伪。
薛莺儿不敢置信,仿佛是第一次见眼前言语不善的男子,她结结实实傻了。然奉安毫不留情,数已经数到二,她还是怕。屈辱地超前走几步,将手放置在男子的掌心。
他的手大她很多,足够包住攥紧。奉安的目光落在这一大一小交叠的手上,不知在想什么。
薛莺儿尴尬地弯腰,他身上的茶香不断往口鼻涌。她难受这个姿势,放了三秒便道:“好了吧?”遂欲缩回。哪知奉安蓦地收手,大力攥紧了她的。
薛莺儿懵懂:“你、干什么?”
她搞不明白了。这个人这样讨厌自己,为什么还要逼她主动走过去,拉她的手不让走?
奉安凝眸,忽而放手。薛莺儿瞅准时机就要收回,下一刻,奉安却又更加大力地逮住她,将她往里一拉。
脚尖毫不设防地磕在踏板边,薛莺儿惊叫一声,随后膝盖刺疼。竟是跪在了奉安腿前。他另一只手抚在她头顶,不紧不慢地顺她的发。薛莺儿鸡皮疙瘩登时掉一地,奈何奉安把她制地死死不许动弹。
他居高临下,声音中终于含带了满意:
“这样,很好。”
这个卑微的姿势,很好。
薛莺脑子空白几许,看着他的腿间突然挣扎:“你有病!你干什么这么羞辱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个疯子!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女孩胡乱挥手,被惯了柴火的臂膀结实有力。往前在奉安面前一直都占着上风。可这时候却忽然没有用了。奉安的胳膊比她还要宽,还要粗得多。他紧紧箍着她,施施然就擒了她两手。
一番挣扎无用,薛莺儿气急败坏,梗着脖口不择言:“你这死瘸子,你拿这对着我,我真是瞎了眼,早知道不该救你了!你恩将仇报,你去死!”
奉安面色陡寒,“你说什么!”
薛莺儿继续骂:“我说你是瘸子,瘸子!你要杀我吗?你来啊!”
“唔!”青年眯眼,倏地伸手捏紧女孩两腮,一字一句:
“闭嘴。”
她怒火中烧,口中依旧不断咕哝。奉安闭了闭眼,干脆捂住她口舌。俯首贴于女孩耳畔轻呵了口气:
“你若再敢说这些话,朕就割了你的口鼻眼耳,让你在京中游街。”
“你休要以为可以回到蓟州,那里的住所朕早已铲平。你的户籍也在上京,而非蓟州。薛莺儿,”他哼笑,“你以为你能去哪里?”
女孩这才瘫软,眼中俱是震惊。
奉安弯眸,“朕要你生,你便生。朕要你死,你便死。既然过不惯好日子,那你去冷宫住住罢了。那里无人伺候,想来更合你心意。”
他松手,“碧梳。”
碧梳应声进门,无视瘫倒在地的少女,恭敬道:“陛下。”
奉安摆手:“随意寻个冷宫安置她。”
“是。”
碧梳上来搀人。薛莺儿一动不动,半晌,回头恶狠狠道:“畜生,你等着!”
碧梳眉一皱,连忙加快步伐。
咸宁殿重获安谧,奉安支首神色难以琢磨。
为何?
他面无表情,略有疲惫地闭上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