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同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街头奴隶并无区别。
只做了这点事,他已难受地开始喘息。神仙散的分量时多时少,现如今幸存的都遭水再度泡了个一干二净。
一点剩的也没有了。
他不想再看那只手,径自望天,目光逐渐涣散。
青青久等不应,有些焦急。但却不后悔方才说的话,只是觉得无奈。
上次也是如此。
燕玓白的自尊心总来得不合时宜,不,也不能说不合时宜。
六月初的暖阳已经挂上来了有些时候,照得她烂肉一样的屁股痒痒的。青青眼前突然发糊,强撑着叹道:
“陛下,求您把门打开。”
燕玓白依旧不应,青青口干舌燥,眼皮直打架。
“我与渥雪…都很担心你。”
女孩低低呢喃了句,声量慢慢落了。
燕玓白在屋内,下意识往门缝那处看了眼,手已收回了。模糊地能瞧见一片青色衣裙。
许是在候着。
“……”
燕玓白别开脸。
此时此刻不论死活,他都不愿将这唯一的阻隔推倒。
至于杨柳青,几次三番失败,她总该学会知难而退。
院外侍卫放饭,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愤愤将碗砸了:“不吃今日也别吃了!”
青青悄无声息地趴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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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艳阳天。
一切百废待兴,朝野中的大臣胆战心惊后却意外地不曾更替多少。
下朝后交头接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不可思议。
难不成这位新帝真是个与前任截然相反的?
只怕是先给糖后巴掌。
窃窃私语间,有人为新帝解释:“当然不同。这位生于民间,自小与平头百姓一道。那位生于皇城,自来眼高于顶不把人放在眼中。天差地别的出身,为人处世自然不同。”
一众人闻言沉吟。
当今能入仕者,皆为世家大族子弟。平头百姓还想做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纵使举兵妄想改朝换代自立为王,能有这本事的多也出自握兵者。
也即为本身就拥有一定能力的地方豪雄。
却未想有一日,一个最卑贱不过的泥腿子出身的少年堂而皇之踩到了他们头上。
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若是个暴戾的倒罢,这位流落民间的君王被公主找回后也教养地极好。待人宽和文雅,说话轻声细语。
正常的……简直让人不适应。
说到奉安被找回一事,众人不禁想起落汤而逃的萧元景。
真是一番辛苦却给旁人做了嫁衣。闻者唏嘘。
至于那大楚兴陈胜王的一出…此时不便提及。大伙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认定是苍天旨意。
“废帝呢?”
“哈,待政局稳定了,大约便是他死期吧。一个囚徒罢了,不必思量。”
“我们还需准备公主与陛下出宫耕种的大小事宜,不如少说些话,多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薛莺儿自墙根后探头,听他们这群大腹便便的话里都是微妙,默默啐一口。
“泥腿子怎么了。”
一群肚子大得恍如扣了口锅的清高贵人,到哪里都看不起她们。原以为奉安当了皇帝会不同,没想背地里还在说嘴。
她如今不是初入上京听不懂好赖话的薛莺儿了。
掖庭浣衣多日,听也听出了门道。她晓得他们骨子里就看不起庶民。
薛莺儿望高耸入云的咸宁殿,心中一阵失落。宫变那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奉安就好似真正的帝王一样,傲慢地注视她仓惶跪下,看她被环绕的兵器吓得瑟瑟发抖。任她被公主的手下戏弄羞辱。
她数次心动过的那个少年,忽然就变成自己根本不认得的样子。
是。他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他本就和她不是一类人。
奉安只是清贵地站在那里就赤/裸/裸地打肿了她的脸。
薛莺儿环视四周,奉安派来管自己的狗腿子还没找来。她在长阶下踟蹰良久,不知到底要不要进去。
她前日问他要旨意,让她出宫回乡过日子,她明明低三下四卑微到极致了,不知怎么的就惹得他不高兴,天不亮差人把她打入大牢。
多亏那里有杨姑娘,否则她真要失落死了。
思及郁郁不乐的杨姑娘,薛莺儿至今还恍惚。
奉安是皇帝就罢了,那会在杨姑娘家遇到的疯子竟然也是皇帝,还是奉安的亲弟弟。
原来那穿得乱七八糟的疯子当真没有撒谎。少帝,不,先帝暴戾与传闻如出一辙,若非杨姑娘及时拉住他,自己或许已经死了许久了。
她也算开了眼,两个皇帝都见到了。那些看不起人的世家子弟或许还没有她见过的世面大呢。
两手揪一块儿,薛莺儿低着头,不住地想着怎么办。
奉安对她一点情谊也没有,一句话都不屑和她说。她没名没分地待在这里已经叫好多人都暗地里笑了。他们笑她做大梦,挟什么恩自荐枕席,被陛下嫌弃个彻底,连看一下都觉得脏眼睛。
薛莺儿躲被子里偷偷抹干泪,下定决心想回家。
这里束手束脚,霸占后宫的悉芳公主立了很多规矩,饭不能多吃,觉也不许多睡,还不允许她随意出门逛圈。她生来野惯了,做不了富贵闲人。
还不如回蓟州。耕田,打野味。那些小器具她特地用粗布包裹好了,一点也舍不得丢。
此时回去还能赶上秋种,有了自己的粮食,哪怕不能多吃也不觉得憋屈。
她这样想着,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踏上了长阶。
沿路的侍卫一个个目不斜视,她怕他们挥刀,那天皇宫里的血太红,比鸡鸭猪的还要红。她难受地一日没有吃东西。
走到最后一层,擦得光滑如镜的石板上正站了那皮笑肉不笑的碧梳。也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薛莺儿想起这个人的不阴不阳,咬了咬唇,道:
“我要见他。”
她还是不习惯称呼奉安为陛下。
碧梳眼风飘动,略有嫌弃地从她身上的鹅黄宫裙离开,早有预料地答:“娘子,陛下政事繁忙。可是伺候的人不力?奴婢再挑两个新的。”
他一说这话,薛莺儿个立即把来意放到一边,浑身汗毛倒竖:
“不干她们的事,我翻墙逃出来的。我不要见血!”
碧梳失笑:“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打几个板子罢了,死不了人的。”
薛莺儿看他不以为意的脸却更加觉得恶寒,对了,这也是她不想待在宫中的因由。
“又不是她们犯的错,干什么打人?要打打我好了,打完把我赶出去。”
宫里,大户人家的所谓规矩,她最恶心不过。
只要进了这些地方,她似乎就是天生低人几等的下贱货。不照着他们的来就算不敬,要被斥责,要被打骂,被牵连。
这里还不如掖庭。刘媪和吴姐姐嘴巴虽坏的不行却只会因她没把衣服洗干净骂她,不会不分是非。
想到这里,薛莺儿发急:“我有急事找他,他总不能回回都在办公吧?我再被关下去就要闷死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碧梳脸上笑不见了。
这个丫头,他这几日可算明白陛下为何讨厌不已。不会看眼色,也不知尊卑,装一会就要露出乡野里的粗鄙。不可教化一词简直可以刻进她骨子里。
他尚且受不住,敏思多智的陛下自然更加厌恶这样的蠢货。也难怪几次下杀心。宫变那日明明都命他带人去砍首了,却无端又紧急叫停。
现在看来当真可惜。他大好的功夫一半浪费在她的胡搅蛮缠上。
“两个女使难道不是人?娘子莫要胡乱纠缠了,请回吧。”
薛莺儿再迟钝也看出他的敷衍。这一次要是被“请回去”不知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老死在宫中绝不行,她越过他道:
“你让我进去,我进去这一次!”
碧梳也恼了,拂尘一扫:“不行!若娘子擅闯宫闱奴婢只能以罪论处!娘子不要以为有陛下相护就能无法无天!”
他招呼两侧侍卫:“拿下押回去!”
侍卫齐声应好,薛莺儿见状心下一横,忽而用出在老家时的招数,低头一顶碧梳的肚子,猴子般窜到殿门口大力拍门:
“奉安,燕奉安!我要见你,你让人放我进来!”
里头无声,碧梳满脸惊愕爬起来,讶异这薛莺儿的野蛮。当下什么也不顾了,亲自上前拉人。薛莺儿见势不妙,拍打朱门的动作更快,恨不得直接锤破。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来架她时,薛莺儿终究是t怕了,忍不住尖声叫道:
“薛奉安!你来见我!”
碧梳恨得咬牙,上来便要撕袖子堵她的嘴。薛莺儿疯了似的摇头,硬是吐出来,碧梳再要塞回去,那门里突然传来微有疲乏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