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玓白自己同自己打了半天架,发现突然轮到他想不通了。想不通为何她语气能如此轻松。想不通她干什么黏着自己不放。什么开门,什么看鸟……他统统都讨厌。
他那为往后的路随意做的预想里,本没有一点关于杨柳青这个女子的存在。
门板里,少年的声音闷闷荡入庭院:
“杨柳青,你真是…”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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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始感情飙升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听着她的回声,最后那一词到底还是压退至舌根。
异样,却又莫名理所应当的,燕玓白没生气。
他只是苦恼地盯着了门缝下的光。
偶有物什将其挡住一二,明明暗暗。就好似他这段时间来越发难以表述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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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癔症反复。为防他发病伤人,此宫闱附近一并封锁,无召入内者立斩之。”
载月宫下了一道令。消息传到碧梳的耳中时,他不禁颇为担心地看眼正在阅览书册的奉安。
青年手中执的正是往昔文德殿里带出来的卷宗,案上还零碎置放着几册奏章。
要务是轮不到他的,是以这些俱为鸡零狗碎的小事。燕悉芳甫得势后便急不可耐地把权势牢牢把控手中,谁也休想分得一杯羹。
而白日里碧梳借着前去审问薛莺儿的幌子拐路给废帝主仆二人送了物什这事,显然惹恼了燕悉芳。燕悉芳觉得自己被挑衅,是以刻意下了这么一道令用以警示,当众让奉安下不来台。
碧梳心中不悦。摸了摸手背上的伤:“陛下,公主是否防您太过?若无您在前坐镇……”
奉安不予作答,反而睨他手背上的红痕一眼:“她挠的?”
这一问碧梳便着恼了:“薛娘子的手劲不愧是乡里练出来的。奴还未开门,她隔空就伸来挠奴几下,上好的鎏金雕花盒险些砸做两半。”
村女便是如此没有教养。他面有抱怨,瞧着自己的手更是心疼,却还是禀实:“嘴里一直叫嚷着要回蓟州,又要您去见她。奴宽慰了几句,薛娘子却更是来劲,骂得不停歇。”
薛莺儿骂得污糟奉安是早就见识过的。早在他躺在床中将养时便听过她在外头同村人为了半个果子对骂,嘴里全是些屎尿屁和先人。她还以为自己听不见,每回进门前都装出一副文静模样。实则局促不安,眼睛到处乱飘。瞧着便滑稽。
奉安笑了笑,全不见脸上有生气浮现:“拿些好药吧。”
这般的好脾性……
碧梳心叹,哀怨自己这状没告出个所以然。却如何能多嘴,应声就下去了。要走出殿门时,奉安突然叫住他。
碧梳回身,那白衣帝王已经将长发束在身后,清润的眼睛平和温文。
“取一件东西送去载月宫道歉。这金玺和奏章也尽数送去。告诉她,若是公主能够垂帘听政,朕再高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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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怕惹上腥臊不爱来,冷宫这块地方完完全全成了两人的天下。虽然还是吃了上顿隔一天才有下顿,但好歹日子开始稳当了。
青青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个计划表。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改变现状——努力生活——重夺天下。
目前从第一阶段着手改变,只可惜屁股还烂着,大部分活都干不了。只能做一些细微的东西改善一下生活。
现在得空详细观察一遍,这里什么都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些旧破坛子什么的堆在墙根,可以用来储水。然而积久的水里是微型生物和尘土,喝不了。眼下最紧要的,也能做的就是弄个过滤装置。
这几天青青在地上捡了不少碎砖和瓦片,加上从身上撕下来的布料,层层叠放勉强可以试一试。
趁着今天腿臀明显不那么疼了,可以站起来。她决定把之前攒的几个破瓦罐的水统一过滤一下给燕玓白喝。
刚开始动,门一砸,把她堆好的过滤器给震散了。
青青:……
里头的人只动了这一下,仍旧不理她。青青只好叹口气,默默收拾残局。
说来,她觉得燕玓白的性格更加阴晴不定了。
她叫了不应,她不叫又要骂。隔一会掐点叫,他又莫名其妙闷好一会,然后冷不丁抓东西砸门。
…才落难多久就又卷土重来了。
青青很无奈。四下看了看,掐了一朵小花递缝里。
燕玓白就见逢里伸来一只手。
门外的人把手摊开,露出掌心躺着的簇新小黄花。
“陛下,墙角有花开了。”
这多黄花应景地摇摆,虽断了茎,却依旧是生机勃勃的色彩。
燕玓白看在眼中忽然就来气:“滚。”
那只白皙的手便将花放下,一声不明显的叹息后,衣料磨着地面,她离开了。
风习习,渐渐把小朵儿吹到里头。燕玓白面无表情半躺在石砖上,任花溜到手边也不动。
烦躁。
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烦躁。
“杨柳青!”他忽然拔高声儿叫她。
青青正趴在地上捡碎石,听见这强撑出来的高声,心知他又要发作,低着头应道:“我在。”
把自己关门里头的少年迟了息,冷笑:“莫要以为你这样就能打动朕!”
青青头也没抬:“好。”
燕玓白:…
便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惯会装傻,如今又这样对付他了。燕玓白气恼地直磨牙,可身上一阵阵的软热灼烫,实在没那个劲头闹出动静。
…也不是想不明白。这些天他脑中昏沉沉的闪过了许多事。虽多谈不上真切,但对于杨柳青的目的的评判一直找不出个确凿的不对来。
藏了灰的发一绺绺垂在身上,手动动,他蓦地垂眼,将那朵花逮住了,轻轻捏在指尖。
曾经最不起眼只配长在墙根的野花,如今竟也算得上一件哄人喜悦的物什。
就如同现在,他当真只能依靠无物傍身的她。
他顿了顿,蓦地阴恻恻道:“是你非要留在我身边。”
这是提醒,也是求证。
青青砸着碎石,让它们更加细小点。他这么问,她想也没想就说:“是,杨柳青会一直追随陛下左右。”
燕玓白没有安全感,帝王应该都没有安全感。他不信她,迫于无奈又有点相信,有点信时便因各类原因再度不信。
青青把最后一个步骤弄好,看着简易过滤器喘口气,忽而想起以前燕玓白还无比尊荣的时候。
他恶狠狠把她扑倒在地,死死摁着她的心口。
她蓦地轻叹:“陛下早已要过一回我的真心,如今再讨,便只能亲自出门,把我的心剖出来瞧了。”
燕玓白额角一抽,瞪眼片刻也想起来了。
他要的……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她曾几次三番地表露过真意。
燕玓白觉得身上有些热。
他莫名想起李明绍。满眼都是阿姐,为她斩尽一切拦路者的李明绍。
“……”兀自闷了会,燕玓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脖颈昂地高高的:“朕绝不会开门,你那点儿盘算落空去吧。”
“哦。”她干干脆脆的,隔了会还是不知好歹地问:“陛下关自己一辈子?”
不等他答,杨柳青笑笑,突然就有一种剖心开腹,将所有的话全部摊开的冲动。
她盯着垄地高高的石子堆。越高,越窄,滤水时经过的污秽也就越多。
总要历经最难堪的一关,才能得到丁点儿清水。
“陛下愤懑,耻于、”也不敢“面对我。昔日你高高在上,我卑微如猪狗。如今的形容却不是了。”
“松柏之下,其草不植。千年王朝更迭,如我这般的草民素来卑贱。陛下生于锦绣乡中,自不在乎。可,陛下往后只能靠我,靠这微贱的野草。”
“陛下困于囹圄无法自救,那我便将陛下拽出,不让陛下溺入深潭。”
“我也想追随陛下,亲眼见证何为‘拨乱世,反之t正。’”
守卫敲了门,青青最后看眼门缝。放柔了声量:“陛下给的公羊传,我认真读了。”
数个深夜,她借着月光和烛火,坐在床上逐字点去。她认字,却难译出字后的深意。
直到忽有一日,她合上书籍,望着皎月一阵愣神。
她奇怪。
或许,他就是可以呢?
…
门外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但并未漏雨,可见还是晴天。
燕玓白沉默地睇着送来的饭,抓神仙散的手用力地骨节几要穿透肌肤。
耳畔是魔音一般回响的女声,燕玓白满心都是杀人的妄念。怎么弄死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