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景额筋跳动。陈冕沉吟,盯着萧元景猝而迸出利光的眼眸,仔细将天下如今的局势分析一遍,羽扇在手心重重拍了拍:
“我等还有五万大军深藏不露,不若与朱荣将军联合先收复了陇南再说。后可炸破陇西古道,商贾无法进出,我等趁乱夜袭陇西,震李明绍一震。天下既见他的不足,定会跃跃欲试同入中原。天子不能号令诸侯,侯中自然新立天子。如今,无人比您更有稳坐天下的本事。届时迎回小姐,再把控住废帝——”
陈冕面色深沉:“宫里的探子道废帝与燕悉芳其实早有决裂之势,如今他被幽禁于冷宫,日子一落千丈,身边只得一个小婢陪伴。若元漱小姐能雪中送炭,约可多出一条路来。不如动用那几个暗桩?”
萧元景:“我与朱荣大哥商议一二。”
“若是可行……三日后集结大军。”
载月宫。
“西北如何来的大军!奉安呢!叫他来,问他缘由!”
将朝政全部揽到手中才几日,燕悉芳处理些杂碎事宜时还称得上自若,可没等继续往深了学西北便突然发难。
西北本事他们最不足为惧的地方。李家几十万大军盘踞,本就是当地霸主,驱逐萧元景后时隔多年收复了陇南,更是安泰无虞。却怎么都没料沙漠里的那些马匪居然敢起兵,还打着萧元景的名头!
西北马匪臭名昭著,蝗虫一般的东西。然人数极少,不能同几十万大军那般成气候。燕悉芳起初嫁去陇西时路上就曾受到马匪劫持骚扰,被护送的官兵打得一溜烟儿不见了。
本事太小难成气候,因此彼时她便也没有去留意马匪的存在。客如今却接连夜袭成功夺取几座城池,已经不容小觑。
可当时商议的不是如此!
自奉安跋山涉水找到她定下身份后,细致地将当世所有势力都圈画好,特地强调其中西北是最最稳妥的地界。只需擒拿萧元景,旁的人不足为惧。
她起初不信这个异母弟弟,可在他的建议下李家这三年暗中发展地越发壮大。燕悉芳不由再听了奉安的分析,试探着写信给燕玓白,果然又成功铺展了回京之路,更是在京城中结识许多世家势力。
这一行的大事几乎从未出错。燕悉芳不可不确信奉安的能力,却忌惮他非常。她只拿这弟弟当个利器,不放一丁点权,每一处都要确保他没有反抗的能力。派他去卧底萧元景时更是在周围埋了许多暗桩,若他有一点不对便擒拿归来审问。
如此,才能万事无忧。
现在呢?!
一日失一城,陇南丢了!
李明绍收到急报时便急急前去处理。留下燕悉芳勃然大怒,鬓发也未束抓着满手奏章厉声大喝。侍奉的女使不敢近身,匆匆去请奉安。
与外头火急火燎的事态截然不同。咸宁宫闲适安详。
奉安正品茶,一听便知晓燕悉芳载进了早就埋好的坑中,不由弯眸,对着朝阳摆弄手中白瓷,“碧梳,你在陇西时可曾见过阿姐如此失态?”
座上青年俊秀惑人,吐词间别有一种舒心的柔缓。一个不注意就要在他面前放松警惕。
前来秉话的碧梳头一低:“陛下,臣与李氏一干概不相熟。”
奉安笑。
陇西李氏的家生子,一个特地安插来制衡他的线人,竟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是燕悉芳知晓了,只怕要呕血吧。
碧梳一派诚然:“臣早立誓效忠您,绝不会有二心。”
奉安的攻心之术若润物春水,细无声。此次发问,是确认自己到底决定站哪一头。其实他并非不知碧梳全心全意,只是这时候需要他表态。
这几年循着前世记忆一步步安札好的东西都开始牵连画阵,即将到达最后一步,容不得一点差池。
碧梳噗通跪下:“臣唯您是瞻。”
奉安笑意不减,“甚好。”
“京中的世家可知会好了?我身子不适,过了今日才能邀他们一聚。”青年安然躺下,丝毫没有要遵命前去载月宫的意思。
碧梳:“皆达,只待公主入瓮。”
“善。”
“皇弟!”一刻后,燕悉芳久等不见人来,盛怒之下深吸一口气自发找来。却平白吃了个闭门羹,当即再也压不住焦灼,命人拍门。
哐哐声大震,燕悉芳的厉呵几重门也无法挡住:
“你判断有误!除却萧元景还有几等大患!你说,到底怎生回事?”
“玉玺一事还未曾有下落,一切都未稳固便丛生事端,往后当如何是好?!”
“奉安,出来见本宫!”
碧梳侧目。殿中奉安叹一口气,任她打砸宫门,直到要喊人来顶开朱门了,青年才对碧梳颔首。
碧梳凝眸,上前将门打开。嘎吱一声,甫一动便被当头踹开。碧梳匆匆退后,面色愠怒的燕悉芳便大步入内。
“说!”
白衫青年正站在窗下下,像是才听见了声响似的缓缓回首,对燕悉芳展露一个笑容。
“皇姐想听我说什么?”
燕悉芳蹙眉,两手死死握紧。
“燕奉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姐莫急。”奉安缓步过来,“且将事情都说清楚。”
他赫然是要装傻。燕悉芳警觉不对,忍耐着道:“西北告急,萧元景再现,你如何看?”
奉安讶然一张唇,低头思忖:“我虽修了些道法,但天机不可泄露,世间万物生生相惜,突有改变再寻常不过。”
见他态度放软,燕悉芳语气稍轻:“如何得解?”
奉安眼中忽而绽出华光:“无解。”
燕悉芳楞。
青年忽而抬手,一旁一直立着不动的碧梳蓦地疾行而去,朱门闭。
天光不见,燕悉芳骤惊:“碧梳!”
本该属她麾下的奴才却耷头不答。
燕悉芳倒吸一气,再看面前人畜无害的,一直以来专心给自己出谋划策的青年,陡地心脏刺痛。
“有些事情本就难两全。阿姐既起了褫夺帝位的心思,又何必执着于一方玉玺?既要一统山河,为何要将大军尽数驻扎京中?一要再要,本就是不行的。”
奉安似笑非笑,恍有鬼魅之形。
“公主,”青年突然换了一个称呼。
“凡是需要都需取舍,舍了才有得。”
燕悉芳心震:“…你说什么?这些分明是你的提议,是你说上京需要分来一半兵力驻守,是你说燕岐将传国玉玺留给了燕玓白……是你!”
她面上戾气横生,全然失态:“你忽而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燕奉安,你——”
“公主,”奉安失笑,淡然接过话头。出口的语句却毫无往前面对燕悉芳时的自谦恭敬。
“事到如今还不曾看明白吗?”
燕悉芳:“明白?”
他眉尾微扬。
明白——这一路能顺利回宫、毒害少帝,执掌皇权,都是因为他的刻意纵容。
他引导着一切,轻而易举。而燕悉芳将这轻易当成了天意。当成了命。
奉安懒怠,这会子也不想再演戏。
“朕此次闭门不出,本意在给你留最后一丝颜面。”却偏来将这颜面扯烂,何必?奉安惬意地看着燕悉芳一瞬间惨白的脸,不客气地再发一击:
“实则……但凡少帝抵抗一二,你也不会有这些时日的春风得意。”
燕悉芳目眦欲裂:“你说t什么!”
“我本不想这么快撕破脸,于是扯出许多幌子来拖了又拖。奈何公主与李家得势后便迷失了方向,比我谋算的还要差劲。”奉安面有唏嘘。
未得势时燕悉芳尚能隐忍,一朝翻身做主却渐渐的便再也藏不住做派。但凡她能继续收敛一段时日,一切也不会乱得快如闪电。
这一对比,昔日被他视作废物的少帝其实比起这位公主强上太多。以废帝之身偏安一隅,如何算不得大智若愚。
四下一时死寂,燕悉芳竟踉跄一下。
面前的青年姿容秀美,神态端方。除却跛腿哪里都极好。
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个在陇西跪在她面前低泣,口口声声诉说先皇的暴虐,他们的同病相怜……殷切地为她想法子立足,亲切地唤她阿姐,被她视作棋子的弟弟。
原也把她当成一招棋。
“李明绍心爱你,便连眼睛也蒙蔽了,万事以你为先,早不是所谓的青年才俊。这样的人看不清大局,做不得乱世枭雄。”
天上忽而惊雷滚滚,又酝一场暴雨。
守在门前的碧梳默默让开一条道。“轰隆”一下,宫中本属于她的禁军不知何时团团围绕在侧,燕悉芳红唇颤颤,犹还挣扎着咬牙道:“狼子野心!本宫当真错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