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要任性玩闹了。”
殿中烛火跳动,映照上年迈老人的白须。
他絮叨着,往昔的硬派古板随着腰杆一并低落。
一国的担子都在他一人肩上。蔺弗如还是老了,老得在悉心教养大的孩子面前已经开始提不起气势。大抵是受不住他的絮叨,燕玓白烦闷地抓了抓缎发。
发尾微糙,落了半根在地。
“打个赌吧。”他昳丽的面颊高高昂起。
“赌朕死不得,赌朕能游转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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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诡谲却又意气风发的面容与眼前即将油尽灯枯的少年一模一样。
嚣张自傲。
他打量着他不忍细看的身体,心下连连哀叹。
青青不知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不过照着对话,大能推测出连日不见的蔺相不曾真正放弃燕玓白。
青青下意识跪直,忍着屁股上的麻痒殷殷切切看向老人家。
那庶民丫头果然还在!
蔺弗如满心注意力本在燕玓白身上,见后头那丫头探头,长眉登时一皱。
“你——”
燕玓白蓦地喘着粗气打断:“蔺相竟有空来这深宫瞧朕,不怕惹上事端?”
蔺弗如顿了顿,正色:“宫中此时正生变数,老臣方从庙宇中清修归朝,为避祸盲走才流连此处。”
他呆不得多久。
青青抱着燕玓白,手指无意识的缩紧。原来之前蔺相躲去寺庙里了?
她牙根一重。
蔺弗如回望远处宫阙,声色陡然压低:“萧元景携沙匪卷土重来,新帝刻意放任李家大军与其缠斗,博一个两败俱伤。”
“义符一直领着陛下命令在外随时守候。陛下赌约的最后一环,是与新帝斡旋。”
提及奉安,蔺相神色极凝重:
“是老臣先前低估。只以为萧元景最能搅弄风云,一昧防着他。那新帝有洞察人心之能。非一般祸患。”
青青皱眉。
奉安吗。
那个包括燕玓白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幕后棋手。
她看燕玓白。
燕玓白面色微青,身体比方才烫热。
青青抿唇。
显然,于燕玓白来说奉安是个棘手的存在。他打破了燕玓白的某些计划,甚至让一个老臣都倍感焦灼。
远处硝烟渐起,四下死寂须臾,蔺相掷出一锦囊。青青本能探身接住,就听他杵着拐杖一敲地砖对自己冷哼:
“这药分三次喂与陛下,可缓神仙散噬心之痛。”
终于和她说话了。
青青抓紧锦囊刚要开口,蔺相陡然背过身去,声量轻悠悠的,莫名多了丝复杂的柔缓:
“你这丫头,既能在这时候跟着陛下,将来也务必不要离开。”
青青睁大眼:“蔺相?”
燕玓白神色一变。
“宫门口不时会有女眷宫人趁此奔逃,可借机混入其中。”老人背着他们,已然弯曲的腰杆挺得异样地直。他啪嗒扔了拐杖,步履蹒跚迈入前路。
“臣为君生,亦为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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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距离冷宫不远的高阔宫苑间,无知无觉中升腾出一片耀目的火烧红。屋舍焚烧的浓烟若隐若现传到了这处,空气的味道焦烫,越发呛鼻。
青青半抱半拖着燕玓白,尝试性地探头出去张望,须臾间还不大适应这突兀的转变。
宫门两侧空空如也,一个看守的影子也不见。
眺望蔺相离开的方向,她心脏坠坠地不舒服,这才真正确认蔺相饭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赌上自己,在这乱局中给燕玓白挣一条命。
老者话音方落的一刹那,青青明显感受到怀中的少年的身体竟僵硬了一瞬。
没想到就这么见到了电视上才见过的忠臣之心,青青心里头说不上来的惊异。却只来得及给这平实又肃穆的一幕一秒钟感慨的时间,青青认真询问燕玓白。
“陛下,依蔺相所言,我们走哪个宫门好?”
燕玓白依附在青青身上,强撑着沉暗的眸子凝着前方,嗓中低低应她的话。
“…掖庭。”
微不可闻,却直接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掖庭?”
她第一次听到靡靡之音时的掖庭。
顿了顿,青青眼睛立时一亮:“是!我怎么忘了,掖庭有一扇倒夜香的小门!”
代显那时常从那里走!
青青打开蔺相赠的药,粗略分出三分之一喂到燕玓白嘴边。
“既是蔺相给的,定不会害陛下。待会儿溜出宫门时还望陛下竭尽所能,与我一道逃出生天,万勿辜负蔺相所托。”
闻言,燕玓白削瘦的脸上并无什么变化,只胸腔隐约震动,倏地收回视线。
他注释着青青异样专注的面庞,微微张了嘴。白惨惨的粉末不好下咽,少年自觉地伸出猩红舌尖,借唾沫绽湿一点点往喉中卷动。
眼见一剂药下肚,顾不上等效果发挥,青青太袖抹了下他唇边的白渣,便用力将身上外衫绞成一根粗绳,将燕玓白的腰身贴着自己的重重绑紧。
一个呼吸间,燕玓白陡然觉得身体一晃,腰部被绳结勒地生疼。
女体的温度隔着衣物传达至他身上,燕玓白又觉得热得慌。他们贴得极近,她微微一动,他便也不由自主地身体摆弄。当真成了现实意义上的一根绳上的蚂蚱。
痛苦激起的力量使他一瞬间有力气侧头,瞧见少女的蒙了细细一层薄汗的侧颜。
青青黑啾啾的眼珠子四下转动,迅速判断现状。而后终于找到了可行的路段,眼睛更亮。
她使劲全部力气,牙根几欲咬碎才勉强直起腰身。狠狠吸口气,青青拽拽腰间的绳结,二度确认已经扎好,随后转脸,对病恹恹的燕玓白展露个鼓励式的笑。
“请陛下担待些。”
下一刻,燕玓白感觉到自己那双虚乏的手臂被牵动着,环上了她瘦窄的肩颈。
身子一晃,少女细细的后脖赫然暴起几根不甚明显的青筋。
青青揽紧燕玓白腿弯,望着东头的方向艰难踉跄几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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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了!!!”
“公主疯了!公主疯了!”
“那玉串子是我的!贵人赏我的,还我!”
“小姐!主君已为您备好马车,即刻从小门走就能与我方大军汇合!”
“陈阿兄?”萧元漱在接连的哀嚎声中一阵阵惊愕,出了重兰宫后更是叫堆在一旁的尸首吓一大跳。
兄长将她护得极好,到底没有亲身见过战场的残酷,一路下来几次险些呕吐。
恰见陈冕牵着一顶不起眼的马车在不远处凝重地冲她招手,萧元漱心中一喜,多日的委屈下直接湿润了眼眶,急忙上前站到陈冕身边。
“哥哥呢?”
陈冕一把推她上车,简明扼要:“主公现正在宫中与李家厮杀。虽有把握却还是危险。你快走,莫浪费时间!”
萧元漱只得依言踉跄爬进马车,陈冕当即一拍马t屁,车轮立时滚动。
她没忍住掀帘子看陈冕,却只看见火势蔓延了半个皇城。不断有宫婢从火海里逃出。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车后凭空窜出来个被削了半张脸的内侍,他怀抱金银,紧追着她哭嚎着朝她伸手祈援。萧元漱见那人刚地府里爬出来似的模样,登时倒吸一口气,仓惶摸了只瓷壶狠狠往那内侍头上砸。
只听哐啷一下,内侍头上顷刻留下几道血痕,愣了一息啪嗒倒地,怀中财宝如水般撒了漫天,又被另一个新窜出来的内侍迅速拾起
萧元漱愣住,瞧那内侍脸上狰狞贪婪的笑一时心跳漏一拍,蓦地倾身拉来帘幕,死死捏了一角在手里再不敢回头。直到马匹穿过陈冕口中的小门,兵刃之声才逐渐淡却。
身披皮甲的小兵上前:“元漱小姐稍等片刻,新的接应车马即刻就来。”
萧元漱方敢再度掀帘子探头,目光所及之处满地半干的血污。门口停几辆有损的粪车,再栓几匹马。
怪不得安全,守此门的人俨然已经被提早杀尽了。
她恨恨吐一口气。
“哥哥几时来与我汇合?”
“回小姐话,主公尚不曾定论。”
萧元漱:“……”
松一口气,到底还是卸下心头重石。
哥哥一行人占据了最靠近掖庭的西门,当是把握住了后头一系列的出口。一想起呼风唤雨度多日的悉芳公主,萧元漱依着车壁冷笑连连。
这就是瞧不起他们萧家的陇西李氏?
蠢笨如斯,一切都为他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