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上有两个洞,正露出竖起的耳朵。
这个样子,倒比从前歪瓜裂枣的面容,可堪入目些。
魏璋无意识地取过兔子,把兔子放在内侧空落落的枕头上。
其上,沉香隐隐。
魏璋嗅着香气,方闭上眼睡着了。
混沌间,他习惯性地伸开右臂。
须臾,右臂上压了些重量。
他撩起眼皮。
姑娘枕在他手臂上,与他面对面,葇夷圈住他的腰。
魏璋蹙眉推了她,“别闹,明日还有要事!”
“明日就要行纳妾礼呀,我睡不着。”姑娘反而靠得更近,脸颊贴在他胸口上。
“云谏,你心跳得好快。”她一双澄澈的杏眼仰望他。
眨巴眨巴,好似天上的星星。
“其实,你心里也很期待明日你我大婚,对不对?”
“没有。”
“那你私心里是不是很喜欢被我抱着?”
“没有。”他声音更沉。
姑娘眸色暗了瞬,还是不服,瘪着嘴:“可为什么我每说一句话,你的心就跳得更快了?你明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啊!”
魏璋蓦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她在下面作乱的手拉出锦被,打量她指尖灼烫。
“你说为什么?”
他呼吸燥热,俯身吻下……
却空无一物。
魏璋俯视着冰冷冷的枕头,喘息不定,鬓角渗出汗来。
良久,混沌的视线渐渐清晰,他才坐起身来,挤了挤眉心。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他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女人左右了?
魏璋深深吐纳,摆了摆头。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把薛兰漪送出去,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他没必要为了薛兰漪跟整个朝堂、整个西齐对抗,他又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材。
何况,薛兰漪这般欺瞒主君,不思悔改,舍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盛京贵女如云,温婉娴淑者数不胜数,总有人能再合他心意的。
魏璋脑海中迅速闪过往昔说亲的世家贵女,彷如一本书不停地在脑中翻阅,越翻越快。
好似急着抓住什么。
至尾页,却又骤然出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青阳!”魏璋厉声一喝。
少有的狠厉让青阳眼皮一跳,疾步到窗外,诚惶诚恐,“爷,有何吩咐?”
魏璋的唇动了动,却未有什么话要说。
良久,吩咐道:“府上香火凋零,去请族老为本公相看一门婚事。”
“啊?”
青阳脱口而出。
但嗅到内里那位情绪甚浓,赶紧舌头打了个滚,应道:“属下明日一早就去办此事。”
“即刻,现在。”
“……”
什么亲说得这么急?
青阳不明所以,怔了须臾,但未敢质疑拱手办事去了。
脚步声远离。
魏璋心里仍不平息,索性起身,准备去看公文。
走到后窗边时,余光恰扫到窗缝外一点烛光跳跃。
霜花斋其实正位于魏璋寝房后侧,地势较低。
魏璋从后窗恰能俯瞰院中景象。
此时,时至三更。
薛兰漪昨个儿睡得太久了,夜里没觉,便披了披风坐在窗前翻书。
随手拿的是宅子里的陈旧话本。
本想以此转移注意力,就不怕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了。
可陈年放置的书本透着一股霉味,伴着屋外风雨,更显森然氛围。
薛兰漪心里很怕,只能回忆柳婆婆那日给她唱的童谣,学着轻轻哼唱,佯装悠闲,给自己壮胆。
魏璋远远瞧着,满院栀子花翻飞。
花瓣雨落在窗前。
她闲适地翻书,时断时续的哼唱声悦耳。
好生闲适。
离开了他,她连眉眼中的愁绪都消散了。
他让她孤身在冷院,原本是罚她思过,如今她倒乐在其中。
若然她知道现在整个大庸都在助她脱离他的手心,她岂不是要乐得眉飞色舞了?
还是说,她早就知道萧丞的谋算,早就在期待离开国公府了?
魏璋站在窗侧的暗影里睥睨着她,负于身后的手指蜷进掌心。
夜风吹得窗户来回开合,菱形窗棂投射下的光斑在他脸上,忽明忽灭。
良久,他混沌了整日的眸渐渐清明过来,视线从薛兰漪身上剥离,挑帘去了外间。
外间灯火通明。
一门之隔,他从阴霾渐次走出,皎白的光照在他脸上。
面容已恢复镇静之色。
他走到棋桌前,俯瞰着那未下完的围棋。
这是前日,薛兰漪与魏璋对弈的残局。
黑白子正两厢对决,不分胜负。
薛兰漪已下白子。
当时魏璋被旁事分心,未及落子。
现在,轮到黑子落棋了。
“青阳。”他的声音恢复清冷,不疾不徐。
青阳披着斗笠,刚刚冒雨归来。
忽闻主子唤他,又想到主子方才催得那般急,只当又要问说亲之事,拱手禀报,“属下已让三位族老连夜寻得门当户对的贵女,明早辰时族老就会将适龄女子名册递到爷手上。”
“不必了。”
“……”青阳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魏璋则执起一颗黑子,对烛观赏着,“去沈府传句话,送妾之事我准了。”
青阳还未合拢的嘴巴更僵。
毕竟爷这些年身边就这么一个得力的薛姨娘,以爷的心性很难做出退步的。
青阳生怕又像方才白跑一趟,大着胆子问魏璋:“爷当真要让薛姨娘去做萧王爷的正妃吗?”
“是送她去和亲。”
至于能不能做得成萧丞正妃……
魏璋投子入局。
弹指之间,黑子对白子已成包围之势。
白子落得越多,被吃的子也就越多。
对弈之乐,从不再掌控全局。
而在胜负手时,她以为她得见曙光,实则终差半子。
魏璋双目一眯,睥睨棋局,嘴角几不可见一丝兴味。
第61章
翌日,暴风骤雨接连侵袭之后,终于暂时放晴。
天上乌云仍成包围之势,只头顶一片清光。
晨曦刺破阴云,照在霜花斋中。
薛兰漪将屋里的书籍、被褥拿出来晾晒一番。
毕竟西边天空看着尚且阴云密布,好似更大的风浪尚在酝酿,得提前为接下来的风波做做准备。
苏茵进院时,薛兰漪纤瘦的身板正抱着厚重的棉花被出门。
苏茵赶紧放下药箱,同她一起扯开被子晾晒。
苏茵身板也不算结实,两个瘦弱的姑娘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潮湿的被子搭在了晾衣架上。
苏茵一边扯被子褶皱,一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薛兰漪道:“方才进屋见好多人给国公爷送礼呢,前院来来往往乱成一锅粥,送礼的人都快排到龙虎街去了。”
薛兰漪面无波澜,整理她的被子。
一来,给魏璋送礼的人一向很多,没什么好稀奇。
二来,魏璋有多风光,她也不关心。
苏茵却意味深长看着她的侧颜,“送来的大多是西境特产,什么米啊面啊,香料、野味之类的。”
薛兰漪手一顿,这些礼说实话,在国公t府的座上宾中拿不出手。
“谁送的?”
“没个姓名,我瞧那些人粗布麻衣,驾着驴车,说是感谢国公爷平定西境战火呢。”
听苏茵的描述,来人分明是西境百姓。
薛兰漪思忖片刻,眼神骤然一亮,与这头顶天光一样,绽放光芒。
“我……”她嘴唇翕动,好似十分激动,“这次……可能遇到贵人了。”
这么大架势把魏璋捧至云端,魏璋根本没办法拒绝和亲之事。
而且,魏璋此人唯利是图,薛兰漪不觉得他会为了留一个她,不顾自己的雄图野心。
这么一来,估计一两日内关于她去留的问题就会有定论。
是谁想出了这么个捧杀的法子,促成和亲的?
薛兰漪可太感谢他了。
接下来,她要考虑的就不是魏璋的抉择,而是如何逃脱萧丞掌控。
和亲之路变化莫测,正是她最好的契机。
薛兰漪握住苏茵的手腕,将一纸药方递在她手心,“劳烦你这两日就依此药方把药丸制好,时间不多了。”
苏茵听她言语之意,大抵她快要得偿所愿了。
苏茵接过药方,瞥了眼其中药材,顿时羞怯得双颊红透,“这……”
很快,羞怯变为担忧。
“这种男人的腌臜药,你何处得来的?此药凶险,你要它作甚?”
“放心,我自有主意。遑论后果如何,我也自当承受。”
想逃脱前狼后虎的局面,总要担风险的。
薛兰漪握了握苏茵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