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璋的手越攥越紧,铁蛋在他手心挣扎着,扑腾着,鲜血潺潺溢出指缝,从白皙的手指间滴滴掉落。
她的铁蛋尖锐地鸣叫了两声。
在魏璋手里化成血水,化成肉泥。
“你、你做什么?”
“圣上玩物丧志,行那昏君之事,你说,臣该做什么?”
魏璋手中捏成泥的麻雀递还给了她。
穆清云哪敢接,双瞳瞪大一瞬不瞬盯着铁蛋,脚步却下意识地后退。
魏璋则迈着方步,端然往前。
看似云淡风轻,威压却步步紧逼,直把穆清云逼到石桌前。
他虚软的脚被石凳绊了一下,跌坐在地t。
本就不合身的龙袍耷拉在身上,像个被压垮的雪人。
“朕、朕何时做过昏君了?”
穆清云才没有!
她虽资质不佳,但每日坐朝理政,读书练字从不荒废。
她哪里是昏君了?
她没有,她连连摇头。
“要臣提醒吗?”
魏璋颀长的身姿倾轧着瘫坐地上的年轻帝王。
“圣上不辨忠奸,意图发配臣于西境,此罪一。”
“无故关押、烧杀世家门第,致使周、陆、谢三族家破人亡,此罪二。”
“至于这第三桩罪。”
魏璋眸色微寒,“遣臣之妇,往西境和亲,不顾伦常,有失圣德,圣上还觉得自己是明君吗?”
“朕、朕……”穆清云舌头打结。
对面的人口口声声大仁大义,可穆清云知道魏璋今日是来找她算旧账的。
他说的桩桩件件,都是穆清云和沈惊澜背着魏璋做的。
魏璋根本不是为民请命,他就是不喜被忤逆罢了。
穆清云说不过他,爬起来就往外跑。
刚跑到拱形门处,两把绣春刀格挡在了她面前。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她拦在了这一方院落中。
她瞳孔放大,赫然转过头。
原来,锦衣卫里也有魏璋的人!
魏璋又怎会真的把如此重要的锦衣卫全然放手给沈惊澜呢?
他指腹一松,将那一团肉泥丢在地上,不疾不徐擦拭着手中血迹。
夕阳西下,他纹丝不动,身影却被拉长,阴云般笼罩向穆清云。
穆清云顿时脊背发寒,“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璋不语。
直到那只手被擦拭得白净无暇,他方掀起眼眸,“圣上近日忧思过度,劳累了,理应……好生歇息。”
话音落,刘公公端着一碗褐色汤汁朝穆清云走来。
汤汁在白玉瓷碗中,来回荡漾。
穆清云如何不知那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想要跑,惶恐的眼神四处寻找沈惊澜的影子。
身后,锦衣卫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她像那只她养的麻雀一样,在人掌心,叫不出来,挣扎不开。
脚下泥土被蹬得翻飞。
而她被人捏开了下巴,猛地灌入了苦涩的汤汁。
汤汁入喉,嗓子眼里立刻传来刺痛感。
紧接着,一股腥甜涌出来。
她吐血了!
她很怕血,喉咙里呜呜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大掌松开,她虚软地跌落在地面上。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开了一般,很疼,身体紧紧蜷缩着。
鲜血一口口无声地从嘴边涌出,视线亦虚弱地抬不起。
目之所及,只有魏璋脚边那滩羽毛和血肉混杂在一起,辨不清是什么的铁蛋。
她的视线渐渐浑浊,快要看不清了。
那双玄色官靴才不紧不慢踩过雀儿,朝她走来,但并不与她多做停留,擦身而过了。
紧接着,头顶上刘公公尖着嗓子道:“圣上染了风疾,宣越贵妃日夜侍疾,旁人如无要事,不可滋扰。”
越贵妃是前些日子大臣们极力劝谏穆清云充盈后宫时,魏璋安排来掩人耳目的女子。
魏璋这个时候把人丢进养心殿做什么?
穆清云不要日日夜夜与个不相熟的女子待在一块!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魏璋的衣摆。
还在不停溢血的唇动了动,本是脱口而出:“沈大人不会放过你!”
可经历此般种种,穆清云到底是学了些防人之心,将话咽了回去。
然则魏璋垂眉略扫一眼,便知她还不肯安分,要去沈惊澜面前诉苦。
“圣上若真的很闲,臣倒给圣上找了些乐子。”
话音落,锦衣卫抬着厚厚一摞书册放在穆清云眼前。
穆清云从前认不得几个字的,来皇宫之后,都是魏璋送些四书五经、《贞观政要》之类给她学。
而今,放在她眼前的,却不再是帝王之术,而是诏狱的底簿、刑部的卷宗……
书页被风翻开,一页页皆写着“沈惊澜”的名字。
其上列着满纸杀人放火,卖官鬻爵之罪证与罪状。
阿澜怎么会做这种事?
穆清云瞳孔骤然放大,攥着魏璋衣摆的手更紧,“你、你想诬陷他!你为什么要诬陷他?你不得好死!”
魏璋眼中溢出一丝鄙夷,一脚踹开了这愚不可及之物,提步而去了。
青阳紧随其后,回望了眼还躺在上絮絮自语的穆清云,轻叹了口气。
主子从前找这两人,扶持他们,就是看中这穆清云单纯,沈惊澜一腔孤勇。
这些年,沈惊澜为了保住穆清云的皇位和性命,可没少做有违律法的勾当。
这桩桩件件,罪证确凿,主子都给他记着呢。
从前这两人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如今真生出了成龙成凤的心思,魏璋自不可能让他们继续跳梁。
“让影七看着她,吊着她一口气,现在还没到她殡天的时候。”魏璋抬了下手。
青阳躬身应“喏!”,心中亦是一惊。
显然,主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那两颗不大聪明的垫脚石了。
主子,恐打算扶持更合心意的对象上位。
会是谁呢?
青阳不敢枉自揣测,抹了把冷汗,跟上魏璋步伐,“只是爷今日给圣上喝了那伤底子的汤药,沈惊澜那边会不会有异议?会不会趁着爷不再京中,肆意妄为?”
“穆清云会闭嘴的。”
这一点,魏璋倒不担心。
穆清云此人虽然不聪明,但对沈惊澜却死心塌地。
眼下明知自己服了慢性毒,日子所剩无几,怎敢告诉沈惊澜,刺激沈惊澜来与魏璋对峙?
别忘了,沈惊澜此人的罪状罄竹难书,即便他真有本事与魏璋玉石俱焚。
粉身碎骨最重的,也还是沈惊澜。
穆清云怎舍得?
反倒现在她命不久矣,一对苦命鸳鸯诉衷肠的时间都不够,自没闲暇再生什么枝节。
魏璋拢了拢披风,眼中如荒漠,满是肃杀之气。
主仆一前一后走出养心殿,至太和殿丹墀,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六部三司的重臣三三两两立于丹墀中,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魏璋打算亲自赴西境之事已经传开。
原本,众臣正为谁去与西齐交接城池一事为难。
毕竟此番西齐折损萧丞一大将,谁都怕西齐归还城池是假,借机发难是真。
必得去一位颇有分量运筹帷幄的使臣才好。
如今魏璋肯亲身前去,一切迎刃而解。
有好事者见魏璋端然而来,忙猫着腰,谄媚迎了上去,“大人不辞辛苦,远赴西境,为民谋福,真是百姓之福啊!”
“说来,大人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取回城池,西境百姓都感激不尽,盼着您去呐。”
……
百官纷纷叉手以礼。
他们虽是奉承之言,但也所言非虚。
先前魏璋舍妾室,平息战乱,后又四两拨千斤处理掉萧丞死于境内之事,还收回城池,使得西境免于纷争。
西境百姓对魏璋自是心怀感激。
有民声在,魏璋去西境抓人应会顺遂很多。
青阳如是想着。
魏璋脸上倒没什么大波澜,与各人叉手回礼,“为国为民,无所谓辛苦。”
话音温润,犀利的眸却在扫视围过来的大臣。
六部三司重要职位都放了魏璋的人,魏璋短暂离开半月,并无大碍。
不过,还是总有些磕磕绊绊的小石子,意图在他未留意的盲区翻出些浪花来。
魏璋双目微眯,沉静的目光锁定了人群外围的裴修远。
裴修远也同时隔着人群看到了他,瞳孔微缩。
魏璋显然已经察觉他对他隐瞒了一些事。
譬如飞去西齐的猎鹰。
譬如闭关不见的魏宣。
若非裴修远隐去这些关键信息不报,魏宣又怎能顺利抵京,带走了薛兰漪?
魏璋眸色稍沉,穿越纷嚷人群,径直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