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嫌不够,一边往墙壁上钻,一边讷讷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做!我不要做……”
魏璋还没说什么,薛兰漪的目光又开始涣散,嘴里絮絮不停。
魏璋眉心轻蹙。
他这三日事忙,常不在府,但知道她三日不仅不进米粮,连榻也不下,也不沐浴。
整个人如同死物一般躺着,就靠一口强灌下去的补汤吊着命,也不许旁人靠近。
他今日下朝早,想着给她沐浴一番而已。
魏璋看着帐幔阴影里,缩成一团,消瘦得快也被夜吞噬的身子,有些无奈,极力压制着情绪。
“我什么都不做,只是给你沐浴。”他朝她伸手。
薛兰漪如见鬼魅,将头也埋进了锦被中,瑟瑟发抖,“我不沐浴,我不沐浴!我不沐浴……”
从西境回京,已经九天,她身上已经有味道了,露在锦被外的青丝打结,甚至……有虱子在爬。
她从小到大,都是最爱漂亮的小姑娘。
就算上个月在府上苍白消瘦,她也记得用胭脂遮盖一二。
而今……
她好像已经随谢青云他们去了,根本没把自己当个活人。
魏璋心里堵得慌,却也总不能看着她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没有办法,只能强硬地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往冨t室去。
“我不沐浴!我不要!魏璋,你滚!你滚!”她在怀里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捶打他的伤口。
魏璋点了她穴道,将人放在竹榻上。
冨室里才骤然安静下来。
薛兰漪动不了了,连自己的手脚都由不得自己使唤了。
她只能无力地坐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灰蒙蒙没有光。
魏璋看了眼呆坐的姑娘,其实也无力,几不可闻叹息了一声。
他绕到她身后,拆解她的发髻。
她和魏宣大婚那日,特意盘了繁复的牡丹髻,历经十日,头发松垮着,早已打成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结。
依照魏璋的行事方式,这些纠缠不清地细枝末节,理应一剪刀剪断最为高效快捷。
可她是爱漂亮的姑娘,若是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只怕又要哭的。
魏璋俯视着身前人尚且红肿的眼泡,放弃那个念头,挪了个脚蹬坐在她身后帮他解头发。
他从未帮人做过这种事,手法很生疏,又是习武之人,手格外重。
他稍微一动,她就会下意识吸气,他只能放慢些,再慢些。
给她洗头发也很麻烦,他揉搓得重了,她疼。
太轻,她头上堆积了许久的污垢又洗不干净。
就连他手上的扳指,一触碰到她,她也会蹙眉。
魏璋只得把扳指取下来,一边观察她的神情,一边慢慢洗发。
简简单单的事情,竟耗费了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其实够他处理一叠公文的。
魏璋并没有太多耐心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全程蹙着眉,最后将洗净的青丝从手中放开。
青丝如瀑垂落,又恢复作往昔丝绸般的触感,带着淡淡的清香,铺散在薛兰漪双肩上,衬得那张脸娇俏而白皙,仿佛瓷娃娃似的。
魏璋心头那股烦躁感才被磨平,看着她恢复如初,又莫名生出一股满足感。
今时今日,他好像体味出了十年前,魏宣给睡着的她擦拭满脸墨迹时,那种自得其乐的感觉。
魏璋弯起些许笑意,又打了一盆水,蹲到她身边给她擦了脸,擦了手。
他虽不喜此事,不过天生性子缜密,所以给她洗手的时候,对着烛光每个指缝、指甲缝隙都要擦得干干净净。
他做事的时候自有一股沉稳老成之态,并没有太多棱角。
薛兰漪紧绷的后背才无意识松懈下来。
魏璋感觉到她乖顺了许多,才去解她领口的扣子。
“我不要!”
手甫一触碰到嫁衣,薛兰漪旋即又警觉起来,双瞳紧盯着他,连连摇头,“我不要脱衣服!不要脱衣服!”
“我只给你脱下外衣,一会儿你自个儿去洗。”魏璋很难得地退步。
薛兰漪还是摇头,浑身战栗的。
身子轻动的时候,阵阵腥臭味溢出来。
那日在桃花谷,她身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虽这九日也有简单擦拭过,但内里至今没有清洗。
秋日午觉尚且闷热,再这么下去得长虫长蛆。
魏璋没法再纵着她,强硬去解她的领扣。
衣衫刚从肩膀上滑落,她突然厉声吼他:“我不要!!!”
她的关节动弹不得,没法挣扎,整个人轰然往下倒,迎面直直地砸向青石板地。
魏璋立刻伸手拉她。
撕拉——
外裳的后领口被扯破了。
与此同时,她的头磕在地上,撞得昏昏沉沉,连眼神都涣散了。
而趴在地上的她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怎么起身,她保持着伏趴的姿势,脸贴地,一瞬不瞬盯着撕开口子的嫁衣。
“松开我的衣服,松开我的衣服!”
好几日不言不语的她竟然发火了。
魏璋看了看那一指长口子的衣服,又看向薛兰漪紧张的眼神。
他意识到,她不是不想沐浴,而是,“舍不得脱这身嫁衣?”
“还我衣服,还我衣服……”
薛兰漪没有正面回答他,僵硬的身子不停朝魏璋蠕动,想要把衣服重新裹回自己身上。
这是她为阿宣做的嫁衣啊。
少时,魏宣第一次赠她满山百合花时,她就开始绣嫁衣了。
那是魏宣第一次向她告白。
那时候,她已坚定不移嫁给他的决心。
这些年,不管是被流放,被转卖,还是做魏璋的妾,她都没有丢下这身嫁衣。
近六年,两千个日日夜夜,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的情谊。
而且这身嫁衣的面料,是她早逝的娘亲留给她。
娘死前说过:这匹双鸾锦世间唯此一匹,只为一人穿。
薛兰漪从小到大都幻想着,十里红妆时,将亲手绣的嫁衣穿给心爱的郎君看的。
这是大婚日,她给阿宣准备的惊喜。
阿宣还没有好好看过她穿嫁衣的模样。
她还没有告诉阿宣,其实他第一次表白时,她就愿意嫁给他了。
她不能脱掉嫁衣,她还要给阿宣看。
“求你,还我……”她双目泠泠仰望着魏璋。
十多日来,她日日装睡,不言不语。
却为了一件嫁衣肯软下身段,跟魏璋说话了。
魏璋掩藏在胸口的愠怒在酝酿。
第86章
这些时日,他听从大夫的交代,不刺激她,不逼迫她。
他甚至可以忍受她耍脾气,也可以忍受她恨他怨他。
可是……
时至今日,她竟然还没死了嫁给魏宣的心。
这件事,不行。
魏璋指尖紧扣嫁衣。
布料被绷紧,口子又裂开一寸。
一来一回拉扯之间,嫁衣的口子越裂越大,已经裹不住她的身了。
薛兰漪身上的中衣里衣也因挣扎松散开,光裸的肩膀从衣领中露出来。
魏璋赫然看到了她肩膀处密密麻麻的香灰烫伤。
她为了遮盖住掉魏璋曾留下的刺青,竟用檀香烫伤了自己。
原本完美无瑕的肌肤上,全是伤疤。
她为了嫁给魏宣,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魏璋呼吸一沉,手背青筋隐现。
撕拉——
她的心血她的心意彻底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魏璋手上,一半在薛兰漪身上。
魏璋恨不得当着她的面将衣服一寸寸撕成碎片。
指尖攥得泛白。
良久,他深深舒了口气。
“你想要什么衣料我都可以给你,浮光锦、鲛绡、还是你喜欢的云锦苏锦蜀锦?十匹?百匹?还是上千匹?”
什么都可以。
但这一件……
魏璋倏地伸长手臂。
他右手边是一架多枝烛台,半截嫁衣堪堪被置于火苗上炙烤。
“这一件,不能留。”
他没办法容忍她穿着给旁人的嫁衣,与他同榻。
他指腹一松,轻纱布料飘飘摇摇坠入火中。
薛兰漪眼睁睁看着火烧燃了嫁衣。
她的脑海混乱一片。
恍然间,她竟看到娘亲穿着红衣从高台飘然坠落,粉身碎骨,最后连一具完好的尸体也没有留下来。
尘封的记忆突然袭来。
“啊!”她喉间发出嘶哑的嘶吼。
不像人的悲戚,更像无法言语的动物。
所有的痛苦、怆然都没办法用言语形容,汇聚这在一声粗哑的吼叫中。
情绪太过激动,穴位被冲开了。
她猛地扑向灯台,和灯台一起倒在地上。
烛火燎燃了她的衣服。
她浑然不觉,只将半截嫁衣护在怀里,缩着肩膀紧紧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