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惊动魏国公了……”
穆清泓声音越来越小。
无头苍蝇似地往外逃窜,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脑袋一阵嗡鸣,疼痛让头脑清醒了些。
他听到了身后气急的喘息声。
他刚刚的话,约莫真的伤到薛兰漪了。
他定在原地,额头上疼痛处钻进一些久远的回忆。
他突然想起幼时有次爬树摔跤,磕破了头,不敢让父皇母后知道,他哭着去寻阿姐。
阿姐站在窗边给他上药。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他仰头看阿姐,那时的阳光很暖,阿姐的手很柔软。
他迎面对着她笑:“等我登基后,就在皇宫里建一座最最最华丽的金殿,以后阿姐就陪我住在宫中可好?”
“难道你不娶皇后,我不嫁人?”薛兰漪嗔他。
他抱着薛兰漪的腰撒娇,“我不娶,就只想跟阿姐永远在一起。”
稚儿童言童语还在耳边。
穆清泓眼眶一酸,又回头看了眼薛兰漪。
彼时,薛兰漪正木然挪着脚步往床榻处去,恹恹耷拉在身体两侧的手中握着破碎的嫁衣。
嫁衣裙摆逶迤拖地,明明艳红,却失去了本该有的生机。
“阿姐。”
穆清泓轻唤了她。
可能是夜风柔,从门口吹来的声音也恢复往昔的清亮。
穆清泓吸了吸鼻子,“阿姐看开些吧,若阿姐最后落得姨母一样的下场,我们会……”
穆清泓顿了顿,改口道:“宣哥会痛苦一生,活着的人才更痛。”
圆月皎皎的夜里,从摘星楼突然坠落的身影猝不及防坠入薛兰漪视线。
她的心揪着疼,时隔多年,娘亲坠楼的那一幕,每每想起仍疼得撕心裂肺。
“海角天涯,各自相安,也不失为一种好结果。”穆清泓道。
之后,不再说话,悄然关上了门。
月色昏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争吵如浪潮,来时汹涌,去时无声。
薛兰漪孤身立着,抬起手臂望着掌中一抹红,轻唤了声“娘”。
声音中带着彷徨、无措。
她迷失方向了,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一门之隔,穆清泓盯着那扇关着的门,久久。
依稀听到了细微的哽咽声。
他小时候信誓旦旦要保护阿姐的。
不过没有办法,他的力量太弱,他有更想保护的人了。
“对不起。”他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唇齿间。
一阵夜风拂过,夹杂着窸窸窣窣动响,将他口中三个字淹没了。
远处,声响越来越清晰。
隐隐约约的呼救声将穆清泓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他寻声往宝瓶门另一边看去。
那里是国公府祠堂后t院,借着月色依稀看见几团黑影。
穆清泓如今对国公府的一切都必须格外关注,于是眯着眼,悄然朝那处走去。
趴在一棵老树后,定睛一看。
有个壮汉被押在刑凳上,四肢皆被麻绳捆绑。
军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打在腰背上。
血水顺着木凳滴滴坠落,压弯了地上茂密的青草。
“影七大人,属下错了!属下失职!求影七大人饶属下一条命!求……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刚冲破喉咙就被暗夜里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声音小点儿,惊了前院贵人,爷更饶不了你。”影七的手捂得更紧。
受刑之人无法呼痛,面色苍白,瞳孔充血。
紧接着,军棍敲打骨头的声音如暴风骤雨。
那人的痛呼全被堵在喉咙里,呜呜咽咽,渐渐没声了。
穆清泓却听出来了,受罚的壮汉正是方才喝断他杀死红麟鱼的护卫。
想来是因为红麟鱼死了,魏璋震怒,才会罚这护卫?
一条鱼,何至如此?
魏国公也太残忍了!
穆清泓正感慨,后院又多搬来几张刑凳。
一列侍卫纷纷被押解在案。
这些人怕都是今夜守夜的护卫,一人犯错,大家连坐。
谁都别想跑!
穆清泓心头凛然,连连后退。
说起来,今日红鳞鱼之死的确是那些守夜护卫办事不力,失职在先。
若不是护卫不警醒,不早些提醒穆清泓,他又怎么神智不清杀了鱼?
幸而只是一条鱼,若然来日旁人在厨房下毒,他们也后知后觉不成?
所以,他们被打死打残,怨不得别人的。
更怨不得他。
“要怨也怨你跟的主子心狠手辣。”
穆清泓思绪纷乱地想着,脚步乱了章法。
脚被草地里什么东西绊了下。
他一个趔趄,扶住手边的石桌,定睛看了眼。
脚下竟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指骨苍白僵硬,但血色却是鲜红的,俨然手指是刚被剁下不久的。
“啊!”
穆清泓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声还未出口,却又看到断指旁边是一双金丝云纹官靴。
如此熟悉的玄色。
穆清泓瞳孔微缩,视线缓缓上移,只见魏璋双膝微分,端坐在树下石凳上。
黑暗之中,男人一身墨色大氅,无声无息,与夜融为一体。
一手托着帕中红麟鱼,另一手捏着棉球漫不经心擦拭鱼身。
男人肩头覆着一层寒霜,显然,穆清泓刚在偷看国公府做事时,魏璋其实一直坐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悄无声息。
后怕的凉意迟一步袭来,穆清泓脊背发寒,嗓子都僵了,“姐、姐夫,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魏璋未搭理他,先帮鱼擦拭了血迹,又用小药刷将金疮药涂抹在鱼身上。
指尖的动作极轻柔细腻,没有任何戾色。
他的手修长且白净,像执净瓶的观音手一样圣洁。
光看这双手,很难让人相信这双手的主人会下令用乱棍打死人。
穆清泓默了几息,让自己镇定下来,方看清那条红麟鱼肚皮被撑得生了裂纹,打着挺。
所幸,还没死。
穆清泓扯了扯唇,“我、我刚才去瞧姐姐,把鱼缸放在厨房里,谁这么大胆子把鱼伤成这样呀?”
他清亮的声音天生带着稚嫩无辜。
魏璋头也没抬,取了银柄刷子梳理红麟鱼的鳞片。
怪道那鱼鳞片锃亮,原来每一片鳞都是魏璋细细打理过的。
他真的很珍爱这两条鱼。
穆清泓的呼吸越来越艰涩,仿佛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快要窒息了。
如果、如果护卫不利,都要接受如此重的惩罚。
那他……若是魏璋知道是他差点杀了鱼……
穆清泓不敢往下想。
他都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让两条破鱼坏了事。
他心下一横,道:“我刚陪姐姐喝汤耽搁了点时间,是不是、是不是厨房刘婆子吃醉了酒,昏了头,把鱼折腾伤了?”
这句话才叫魏璋抬起头来,轻掠了他一眼,似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糊涂作者把14号22点的章节定到0点了,那就将错就错,再补这两章吧,明天继续22点[撒花]
第89章
魏璋应是听进去他说的话了。
穆清泓趁热打铁,“我方才瞧见刘婆子在墙根赌钱吃酒了!肯定是她没错!”
“对不起,姐夫,阿姐、阿姐她情绪不好,拉着我聊了好久,才会让鱼儿遭殃。”
“我下次不敢了,以后不敢了,姐夫你原谅我一次吧!原谅我一次吧!”
说着,穆清泓跪在了魏璋脚下,连连磕头,磕得额头开花,一边痛哭流涕。
像幼时一样,遇事便哭。
魏璋意味深长的目光笼罩着他,良久未有多言。
穆清泓从小就怕他缄默阴沉的样子,如今更是怕到骨子里。
他不想跟那些护卫一样死不瞑目,瑟瑟发抖,思绪纷乱等待着宣判。
“你是说她?”
许久,头顶上传来魏璋沉稳的声音,并听不出愠怒。
穆青泓有些出乎意料,僵了一瞬,讷讷抬头,顺着魏璋指的方向看去。
十步之外,墙根处,那几个赌钱吃酒的嬷嬷早被五花大绑,嘴巴塞着抹布。
一排人跪在地上,赌钱吃酒的食指和拇指都被砍断了,皆血淋淋地耷拉在膝盖上。
断掉的手指堆叠如一座小山。
所以,穆清泓刚刚踢到的手指是刘婆子他们的!
他心头一凛。
对面刘婆子也正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拼命地摇头,应该是要反驳穆清泓。
穆清泓心虚瞥开视线,但同时又生出庆幸。
魏璋既然罚了刘婆子他们,应该也是怀疑刘婆子是杀红麟鱼的幕后黑手吧?
穆清泓赶紧跪着上前,跪到了魏璋膝盖边,“对!肯定是刘婆子!我瞧这几个婆子每天夜里都吃酒赌钱来着,这样不守家规,果然酗酒闹出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