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有些知道该怎么爱她了。
他们还是有机会的吧?
男人微侧过头,高挺的鼻尖轻蹭了蹭她的鼻梁,呢喃轻唤“漪漪”。
薛兰漪没有回答,但,也没拒绝他的亲近啊。
他胸口生出一股冲动,微启薄唇,俯身过去。
唇快要碰到她脸颊时,他又定住,唇微微错开方向,在她耳边,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唤了一声:“夫人。”
姑娘的脸被他细微的胡茬扎疼了,蹙着眉,吧唧了下嘴巴。
好似,回应了他。
第91章
翌日,薛兰漪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风很轻,吹得青纱帐幔飘扬。
薛兰漪甫一睁开眼,透过时而开时而合的帐幔,就看到了五步之外挂在衣桁上的嫁衣。
嫁衣被撑开搭在龙头横杖上,金丝凤纹,霞帔帔坠全然展示在眼前。
窗外恰吹来一阵花瓣雨。
粉色的花瓣围绕着嫁衣旋转飞舞,吹得霞帔下百迭纱裙摇曳轻动,似水纹似火苗。
珠光宝气的嫁衣,在晨光下、花瓣中熠熠生辉。
薛兰漪被眼前之景惊艳到了,眸光亮了亮,坐起身来,“阿宣,明天我就穿这身嫁衣……”
话到一半,外间袅袅飘来的冷松香刺碎了薛兰漪的美梦。
她的话凝在嘴边,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桃花谷,是魏璋的寝房。
半空中飘的也不是用以观赏的桃花,是驱虫的石蒜。
这里没有阿宣,没有谢青云,没有陆麟,没有大婚。
只有……魏璋。
那张沉郁的脸骤然浮现在薛兰漪脑海里,她眼中笑意瞬间全无,只剩警觉。
昨晚,她是怎么睡着的?怎么到榻上的?
薛兰漪全无印象,赶紧双手环臂,确认身上衣衫完好,又贴着帐幔缝隙,悄然往四周巡视一番。
寝房内外都空荡荡的,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影子。
薛兰漪心里的弦才稍微松动了些,脚尖探出帐幔缝隙,轻手轻脚下了榻,耳朵竖起来听着周围动静。
直到确定周围的确没有危险,薛兰漪紧绷的脊背才松解些,悄无声息往嫁衣处挪步。
她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何魏璋昨夜会突然示好。
又为何他会把他厌恶至极、亲手撕烂的嫁衣,重新修补好。
这太蹊跷了。
薛兰漪生怕他别有所图,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嫁衣。
嫁衣竟真的完美无瑕,不仅一丝缝补过的痕迹都瞧不出来,而且还被他熨烫过,宛如新生。
薛兰漪狐疑更甚,不确定地又再放嫁衣的衣箱里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翻了个遍,发现与嫁衣匹配的里衣不见了。
那是她为与魏宣成亲特意绣的红色里衣,上绣蝴蝶探花,寓意良辰美景,共效于飞。
这是洞房花烛夜的习俗,是男女私密意趣之物。
她一直将其藏在衣箱最下层,怎会凭空消失了?
大概率是魏璋整理霞帔时发现了。
他是不是把它烧了、绞了?
薛兰漪想到昨日他烧嫁衣时,那张在火苗后方忽明忽暗的脸,不由心中凛然,匆匆出了门。
里衣也是嫁衣的一部分,她必须要回来。
然崇安堂里,空落落的。
魏璋不在,连护卫也没一个,反倒后巷里热闹得紧,传来沸沸扬扬的喧哗声。
薛兰漪提起裙摆,寻声而去。
甫一踏出垂花门,便见拥挤的后巷里站满了书生模样的青年人。
三三两两十分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薛兰漪无心听,目光环视,捕捉到了队尾的青阳。
“我的嫁衣!”
青阳和魏璋向是形影不离的。
薛兰漪连忙下了台阶,挤进队伍中,逆流往队尾去。
可她身姿娇小,在一群大男人里逆行着实费力。
好不容易走出去数米,一男子拽住了她的臂弯,“昭阳?”
“你是昭阳郡主吗?”青年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薛兰漪有些不耐烦,蹙眉回头,却见到了一张半生的面孔。
“韩……韩玉?”
这书生韩玉原也是国子监的同窗,比她晚一年入监。
长德十七年变法时,他也是支持太子的一员。
哦,薛t兰漪记得他们也有五六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当初一起投身太子门下。
后来,东宫遭逢变故,就再不知下落了。
薛兰漪没想到会在国公府遇逢故人,眉间烦躁化作一抹笑意,“韩玉?你怎么在这儿?你的朋友司马、司马……”
话到嘴边,薛兰漪叫不出他朋友的名字。
毕竟,当初穆清泓风光无限,投身太子门下学子数不胜数,薛兰漪没法记住每一个人。
说实话,除了韩玉比较跳脱,其他几位莫说名字,薛兰漪连长相都记不清了。
薛兰漪有些窘迫。
“你是说谭涂蔡中袁晔司马渊吧?”韩玉倒不以为意,一连串叫出了他朋友们的名字,“他们都来了!都来了!今日是太子平反的大日子,这样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了那几个多嘴多舌一根筋的家伙呢?”
韩玉神神秘秘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胳膊怼了怼薛兰漪的胳膊,示意薛兰漪走近些。
薛兰漪不明所以,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韩玉将挎在肩头的包袱打开一个缝隙。
幽黑狭小的空间中,赫然出现“司马渊之灵”五个金漆字眼。
薛兰漪一时不防,吓得趔趄了半路。
她没看错的话,包袱里是四个灵位。
韩玉口中爱凑热闹的好朋友都……都死了。
薛兰漪瞳孔放大,骇然盯着韩玉。
方才那一瞥,她分明看到灵牌上写着司马渊殁于长德十七年,享年十七。
显然,这些青年都是因太子变法而死。
四个灵位的冲击力太大,薛兰漪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
韩玉将包袱严严实实捂好,轻拍了拍,“他们现在重新投胎做人都得五、六岁了,挺好的,起码能见着光。”
韩玉戏谑轻笑,薛兰漪却听出几分酸楚。
当年,太子变法如火如荼,太子一派在朝堂、在百姓中声望越发高涨。
诸如诸如祁王之类的先朝老臣,眼见威胁到自身,但又无力阻止变法,所以才想出釜底抽薪的办法,污蔑太子一党谋朝篡位。
太子既是逆党,那么这些太子门生也不例外,即便是死也不能葬入祖坟,更不能接受祭拜。
韩玉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藏起朋友们的灵位的。
如此情谊,又怎能像他说的那般释怀?
韩玉吸了吸鼻子,眼神往队伍前方一挑,“哎呀,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只要太子和魏国公今日在朝堂一切顺利,司马渊他们就都可以见光了,我想打算带着他们一起去见证这一刻哩!”
薛兰漪这才看到,长长的队伍前方,那个玄衣蟒袍的男人正高踞马上。
从薛兰漪的角度仰望,他正居于天边初升的红日之中,身姿挺拔,高不可攀。
衣袖上金丝螭纹随马儿轻动,折射出熠熠金光。
他如今的确是云端之上的人,翻云覆雨不在话下。
可是,小巷子里约莫百来书生都仰仗他为太子党平反,可靠吗?
“魏璋让你们来的?”薛兰漪有些担忧,怕是魏璋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玉却摆了摆手,“那倒不是,我们是想着一会儿魏国公舌战群儒,咱们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对啊,听闻魏国公已上奏参了陆知柏和齐胜二人进献谗言、污蔑忠良之罪!咱们都是受害者,好去做人证呐!”一旁的书生钻过来附和道。
陆知柏、齐胜以及祁王就是当年污蔑太子谋反的主谋,也是最初诛杀清剿太子党的主力。
当初,他们趁着先皇病重昏聩,进献谗言。
更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以迅雷之势处置了上百太子门生,杀鸡儆猴。
在站的书生约莫都被陆知柏和齐胜迫害过,或是捂过嘴。
如今陆知柏和齐胜已告老还乡,安享天年,朝中由魏璋掌权,书生们自然敢站出来控诉这二人。
薛兰漪却摇了摇头,“就算是今日诸位助魏璋铲除异己,甚至扶太子继位了,你们觉得……”
薛兰漪饶有兴味往队首看了眼。
穆清泓也在队首,他也不过只能站在魏璋右后侧。
就算他继位了,不也是下一个少帝吗?
魏璋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少帝不再受控,才想找一个新的傀儡而已,又岂是真心帮太子?
周围书生们皆静默下来。
他们不是看不明白,也难免唏嘘。
韩玉是乐观的,摆了摆手,“这路不是一步一步的走吗?起码现在太子安然无恙回来了,马上要继承大统了,至于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