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喉头动了动,“所以,漪漪,你当真打算跟他过下去?”
“过呗。”薛兰漪没有过久的思考。
她坐在秋千上,仰望碧空白云。
风在动,云在动,秋千也在动。
阳光被油纸伞滤过,照在她脸上,很暖和。
魏璋虽然不能给她像阿宣一样的悸动,但很稳。
她目之所及的一切,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的。
她颠沛流离了许多年,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平静的生活了。
如今,魏宣在北境屡立奇功,全他征西军威名。
穆清泓和月娘也安顿下来,逢年过节,还能一起吃团圆宴。
就连周钰等太子门生,如今也在朝堂崭露头角。
其实,已经很好了。
人不可能什么都拥有。
而且她很明白,眼下所有人稳妥的生活,都源于她留在魏璋身边。
魏璋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在他身边,他可以是个很厉害的好人。
她不在,他会是很厉害的坏人。
“罢了,我就是想过些普通人家的日子。”
薛兰漪抚着浑圆的肚子,“很快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要陪他抓周,给他扎羊角辫。
春暖花开的时候啊,还能一起去踏青。
我的孩子可以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过除夕,过中秋哦,他会很幸福。”
“至于魏璋,他和我一样都未曾在母亲膝下承欢,我想把孩子留在身边的心,相信他总能理解。”
她眉眼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可能是要做母亲了,不管对腹中孩子,还是对孩子他爹都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人非草木,长年累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又怎会不生羁绊?
周钰能体会这种心情。
当事人都释怀了,周钰更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他点了点头,示意支持薛兰漪的决定,“其实漪漪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也是想拉一把魏国公吧?”
薛兰漪抚肚的动作微顿,她没有刻意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私心来说,她确实不希望孩子的爹在权力旋涡里越陷越深。
如果魏璋本身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就算了。
但相处这么多年,薛兰漪心里很清楚,他最渴望的绝对不是孤家寡人站在青云之巅。
他内心深处有块很深很大的缺口,他彷徨无措,才会不断地去加固权柄的外壳。
可眼下不一样了,他们有了个家,有了孩子,他们需要的是努力让这个家更牢固更温暖,为孩子遮风避雨。
而不是把孩子托举到冰冷的空中楼阁,让他做个无法与父母相亲相爱的孤家寡人。
如果这样做,岂不是又重复她和魏璋年幼时的老路?
薛兰漪继续轻抚着肚子,安抚怀里那个在调皮乱踢的小家伙,“总归,换子之事你放心做,他拿我没t办法的。”
姑娘几不可闻轻笑了一声,带着女子的娇憨。
周钰几乎可以想象魏国公这样冷脸的阎罗爷气得来回踱步直跳脚,气得恨不得掐死人,姑娘却在一旁拿着拨浪鼓逗摇篮里孩子的画面。
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情趣?
“那……”
周钰犹豫了许久。
他终究还是想知道,或者是想替宣哥问一句,“抛去所有的考量,若只问你自己的心意,你现在有喜欢魏璋吗?哪怕一丝丝?”
空气突然凝固了。
风停了,秋千也停了。
只余秋千的木质框架,吱呀吱呀的轻微响声。
“爷,属下已查明,前日送到夫人手中的鸡汤是……”
回廊处,影七话到一半。
魏璋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刚与朝臣商议完告庙大典之事,转回头,正见远处薛兰漪和周钰面面相对,神色复杂。
魏璋初入朝堂时,曾学了些皮毛唇语。
他看到了周钰问薛兰漪的那句话。
空气静下来,他沉眸盯着阳光下的倩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听,却又忍不住地想听。
时隔九个月,她对他是否有所转变,哪怕一丝丝?
他站在原地,眉心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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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概明天就结局了哦
第104章
许久,他见薛兰漪唇齿之间吐出了三个字:“不喜欢。”
明明是无声的,魏璋魂魄却像被敲击了一下,心神一恍,抬起的指尖僵硬蜷起,负在身后。
这个回答,其实早在预料中。
九个月,如果她有一丝丝喜欢,她不会不肯叫他夫君。
更不会坚决不同意重办婚礼。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听它作甚?
魏璋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讪笑了一声,目光却没收回,还试图捕捉什么。
远处的两人还在继续说。
薛兰漪的嘴很快,说了很多,看不清。
终归,他没有捕捉到“喜欢”这样的字眼。
魏璋收回眸来,失神许久。
等到远处悄无声息,他方开口,“刚说什么?”
“送到夫人手中那碗鸡汤里的毒是御膳房一打杂嬷嬷下的,属下顺藤摸瓜已查明这嬷嬷是自幼照顾圣上的奶娘。”
影七嗤了一声,眉骨处疤痕狰狞,“圣上如今越发桀骜,朝堂上给爷使绊子倒也罢,连爷的子嗣他也想动,吃了熊心豹子胆!”
薛兰漪这九个月的孕期,可没有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后宫之中,受过穆清泓照拂的人颇多,前仆后继想害了薛兰漪腹中孩儿。
今日下个毒,明日放条蛇,就是不想爷有后。
昨日送到夫人面前的鸡汤,若非爷亲口尝过,真被那验毒的太医和厨房嬷嬷合伙蒙混过关了。
须知,爷此生恐怕就这一点血脉了。
影七想想都后怕,拱手禀报:“涉事者已全部就地正法,皇上那边……”
“留他不得。”魏璋目色渐次冰封。
这穆清泓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安分,自是只能送他殡天。
只是薛兰漪那边……
思忖了片刻,到底神色又柔和下来,“等夫人生产完,再行事吧。”
总归他杀她表弟,得给她一个交代。
但眼下马上薛兰漪就要临盆,他若得罪了她,她又要生气的。
她如今身子虽康健了许多,脾气倒更娇贵了,爱发脾气,怕冷怕热又怕疼,受不得刺激的。
魏璋失落的眉眼间上扬一抹笑意,笑意之后更添一股担忧。
听闻生产之痛堪比骨骼寸寸碎裂,不知她能否熬得住。
“甘草参片、蜂王浆可备好了?”
“爷前天刚问过。”
“接生嬷嬷可都一一查过了?要查祖孙三代。”
“爷,昨天刚问过。”影七挠了挠头。
爷最近记性怎的还不如他了?
影七从衣袖里取出早就剥好,还没来得及献宝的核桃,“爷,多吃核桃,补脑。”
“……”魏璋眉心一蹙。
影七咽了口气,“补脑,益气,健阳。”
魏璋眼中寒芒稍淡。
主仆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
空气安静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钝响。
“血,血!”
“夫人滑到了!夫人滑到了!”
不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尖叫。
影七扶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看去,一抹玄影划过眼前。
魏璋已冲进人群,跑到了薛兰漪面前。
彼时,薛兰漪跌坐在地上,扶着腰,面色苍白,鬓边生汗。
而她脚下散落着满地红豆。
“漪漪刚取了红豆,说是想筛一筛做红豆饼,没想到红豆洒在地上……”
“行了。”
魏璋沉声打断了周钰,“宣太医,宣接生嬷嬷,准备产房!”
魏璋没心思听旁的,他只看到姑娘黄色衣裙下渗出一片殷红。
他的双瞳跟着被染红了,抱起薛兰漪往禧翠宫去。
绕过回廊,绕过朱墙,他感觉到手心的濡湿感越来越重,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指缝中不停流走。
他不敢往下看,但却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头发出了疼痛的哽咽声。
“漪漪,没事的,没事。”他重复着这句话。
其实薛兰漪根本听不清。
剧烈的宫缩,让她耳边只有嗡鸣声,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他的身体是暖的、坚实的,她抓住他的手臂,拼命往他怀里钻。
从未有任何时候,她如此需要过他。
可他感觉不到喜悦,心里只有彷徨。
她还有近一个月才到产期,身子如此弱,正常生产都要吃苦头。
方才那一跤,她还磕在石头上……
魏璋脚下步伐下意识加快,径直将人抱进了产房。
周钰和其他太医齐齐聚了上来。
周钰还沉浸在惊慌之中,颤抖着手给薛兰漪切了脉,“漪漪,漪漪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还没养过来,就急着怀孕,本就不是稳妥之策。眼下保胎只会更伤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