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薛兰漪起身将昨夜的寿桃上了蒸锅。
两人简单用了些,便坐马车同往郊外。
春色正浓,京郊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魏璋仰头靠在马车上闭目小憩,忽被闪烁的光点晃了眼睛。
他睁开眼,正见薛兰漪将一只盛满水的琉璃瓶放在窗边,兴致盎然撩着水。
半透明的瓶子里有一尾红鳞小鱼苗,鱼尾摆动,折射出斑斓的光。
这鱼有些眼熟。
正是昨夜被鲈鱼吞掉的小鱼苗。
薛兰漪感受到一束讶异的目光投射过来,转头莞尔一笑,“好看吗?”
“那是鱼饵。”魏璋淡淡道。
“我知道啊,可你不觉得它很好看吗?”
薛兰漪今早起床,正见水缸里的小红麟鱼在两条鲈鱼之间穿梭,躲过明枪暗箭,从鲈鱼嘴里死里逃生。
生命力真强,而且鱼鳞特别有光泽,薛兰漪便将它捞了出来。
“又t无人规定鱼饵不能做观赏鱼,这么好看的鱼儿被吞了岂不可惜,何不留着逗趣?”
薛兰漪歪着头,风拂动鬓发,扫过粉白的脸颊,琉璃光影在她周身摇曳。
从她身后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的确,很适合观赏。
只不知这尾漂亮的鱼饵能不能躲过正在靠近的暗涌。
魏璋不置可否,继续闭目小憩。
身后风声萧萧,荒草簌簌……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京郊的庄子。
这庄子占了半个山头,目之所及望不到边。
而且房子结构与盛京城中阁楼大相径庭,是罕见的穹顶。
游廊里,来回穿梭的丫鬟身穿胡服,显然这位元懿公主不是中原人。
薛兰漪听柳婆婆闲聊过,盛京来了位西域公主,这位公主掌部落实权,此次是来与大庸和亲的。
他们的部落虽然不大,但把持在西境要塞,盛产汗血宝马。
只要与这位公主打好关系,就等于掌控了西境边防的势力。
西境拥有着大庸最强悍的战力和最丰沛的金矿。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所以盛京很多权贵争相结交这位公主。
可魏璋带她来此处作甚?
薛兰漪正疑惑,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了大堂。
西域香料旖旎的气味钻入鼻息,薛兰漪回过神来。
大殿之上,元懿公主正半躺在淡蓝色雕花木榻上,以手撑鬓,侧影婀娜。
西域美人五官深邃,一抬眼一弯唇,媚骨天成。
见着两人进来,元懿徐徐起身,媚眼毫不避讳打量着薛兰漪,“中原美人果真别有气韵,怪道魏大人食髓知味。”
“公主说笑。”魏璋折腰以礼。
薛兰漪红了脸,也跟着屈膝行礼。
“坐。”元懿细腕轻转。
只见大堂右侧的食几上已摆了美酒佳肴。
魏璋掀袍而坐,薛兰漪亦步亦趋。
刚要坐下,元懿却端起空盏,饶有兴味问魏璋:“薛姑娘是不是理应敬本宫一杯茶?”
薛兰漪不明白这个“理应”何意。
按理说,元懿公主是主,她是仆,这样的身份悬殊够不上敬茶。
然则魏璋好似会意了,给薛兰漪使了个眼色,“去吧。”
薛兰漪只得不明不白端着茶壶上前。
靠近些,方看清美人榻案头雕刻的是灵蛇图案,蛇眼诡异又危险。
而元懿全程观察着她的一颦一动,犹如观赏一只花瓶,亦或是一只琉璃盏。
总之并非寻常看人的眼神,更多将她当做观赏摆件。
薛兰漪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不适,深吸了口气,折腰斟茶。
元懿慢条斯理晃动着茶盏,忽地,反手将茶泼向了薛兰漪。
薛兰漪连忙退了半步,茶水堪堪落在绣花鞋上,滚烫的温度渗透布料,薛兰漪缩了缩脚趾,并不敢大动。
元懿张扬的凤眼一瞥,威势逼人,“太烫了,再倒一杯。”
京中达官贵胄尚且给元懿几分薄面,薛兰漪自是招惹不起,强忍着酸涩上前斟满空盏,端在手中,等到杯壁温凉,才恭敬递给了元懿,“公主请用茶。”
元懿接过的一瞬,径直泼在了薛兰漪身上。
这一次,薛兰漪没来得及也不敢再躲,襦裙湿了大片。
茶水更是溅在她脸上,顺着鬓发滴滴落下。
出水芙蓉,好生的娇俏。
元懿嘴角闪过一丝嘲讽,“太凉了,继续倒。”
“公主。”
坐在右侧的魏璋不紧不慢放下茶盏,对着元懿颔首以礼,“她毕竟是魏某的人,若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公主,公主告诉魏某,某教训她就是了。”
他语调稀松,然巍然若泰山,气势不弱。
上首的元懿收了茶盏,又化作媚眼如丝,巧笑嫣然的模样。
“大人误会了,她没有得罪本宫,本宫是嫉妒她呢,嫉妒她能讨得大人的欢心。”
“啧,多漂亮的耳环。”元懿屈指抚向薛兰漪的南珠耳坠。
微凉的指尖如灵蛇吐信划过鬓边,寒凉彻骨。
元懿轻叹,“本宫就没这么好的命,能得郎君亲手做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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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她那不过是边角料,公主矜贵,魏某何敢委屈公主?”魏璋对门外示意。
随即,青阳将一只金丝楠木的锦盒呈到了元懿面前。
盒子打开,里面也放着一对南珠耳环,形制和薛兰漪的耳环一模一样。
但盒子里的南珠要比薛兰漪戴的大了一圈,更莹润,是稀有的金色。
耳铛的镂空花纹没有丝毫毛刺,一看就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对比之下,薛兰漪耳朵上坠着的相形见绌。
她亦黯然失色。
原来,耳环不止她一人有。
薛兰漪依稀意识到一个问题:元懿和魏璋的关系不一般。
两对形制一样的耳环分明是正室与侧室的区别。
方才的敬茶之举,原是妾室给未来的世子夫人敬茶?
薛兰漪不可思议望向魏璋。
魏璋的注意力只在元懿身上,元懿也望着魏璋。
遥遥相望,两人含笑的眼中有种旁人不懂的默契。
薛兰漪成了多余的那一个,窘迫地扣住手心,几欲滴出血来。
元懿不肯放过她,睨着她的耳环哀叹:“到底是不一样的,可没有郎君亲手为本宫戴耳环。”
“公主喜欢,又有何难?”魏璋起身,朝上首来。
走向薛兰漪,路过薛兰漪,往元懿身边去。
宽大的狐裘撞到薛兰漪,她趔趄了半步。
魏璋没注意,掀袍与元懿并肩同坐在了美人榻上。
薛兰漪在后,眼睁睁看着他取出金色南珠耳环,用绒布仔细擦拭耳针和南珠。
他打算用薛兰漪教他的法子给别的女子戴耳环了。
薛兰漪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如此殷勤,如此迁就。
她以为他不会,原来只是不想对她温柔……
薛兰漪暗自咬住了唇。
可惜魏璋背对着她,没看到此时她那双欲泣未泣的眸。
元懿越过魏璋的肩头,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尊贵的公主嘴角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注意力又转移回薛兰漪身上:“你过来伺候世子爷喝酒,伺候得好了,本宫有赏。”
元懿这话已经把主仆之别摆得明明白白。
薛兰漪与魏璋在一起,是以仆的身份伺候主,不是什么两情相悦儿女情长。
只有元懿公主才是真真正正站在魏璋身边的女子。
这就是这个世道遵循的门当户对、尊卑贵贱。
但,薛兰漪对魏璋不是这样的心思。
纵然身份不平等,可她想要的是平等的爱意。
不知何来的勇气,她上前屈膝,“妾偶染风寒,恐过病气给世子和公主,可否……暂退?”
身为罪奴,没资格反驳,没资格吃醋,能做的只有眼不见为净。
元懿还是生了怒意。
她是掌权公主,千恩百宠,何曾被一个奴婢忤逆过。
凤眸中杀意凛然。
空旷的大殿中,隐有灵蛇吐信的嘶嘶声。
传闻西域人很会用蛇杀人,被毒蛇咬一口当即会毙命。
薛兰漪保持着屈膝的姿势,腿根酸得打颤。
她有时候,是有些不怕死的倔劲。
魏璋几不可查摇了摇头,敛袖自个儿斟了酒,也给元懿斟了一盏,“魏某敬公主一杯。”
说着,举盏示意。
然则酒到了嘴边,他又蹙起眉头。
这酒中有股浓烈的药味。
“这是滋阴补阳的酒,魏大人昨夜辛劳,理应补补,一会儿你我还有要事呢……”
元懿转回注意力,亦举盏抿了口酒,兴味盎然道:“要不要带着她三人一起?本宫不介意。”
薛兰漪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