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寝房一段距离,青阳才将请帖呈上,“元懿公主邀世子明日去京郊庄园一聚。”
和请帖一并奉上的还有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
“这是元懿公主赏薛姑娘的,说是……”青阳往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公主说:薛姑娘昨夜伺候世子爷辛苦了,特赏赐给她,还邀请薛姑娘明t日一同赴宴,反正早晚要见的……”
魏璋把玩了下玉镯,随手丢进了河道里。
“崇安堂该好生查查了。”
“是!”
轻飘飘的话却犹如千钧,青阳折了腰。
世子昨晚才与薛兰漪在一起,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被人洞察了去。
元懿公主竟还找上门来明里暗里的质问,实在过于狂妄。
“那明日宴席,世子去不去?”
魏璋不语,淡扫了青阳一眼。
自是要去的,不去怎么知道唱的是哪出戏?
又是谁在背后搭戏台子?
魏璋思忖片刻,“让沈惊澜来京郊临江亭找我。”
说罢,负手而去。
路过回廊转角时,衣摆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百合花勾住了。
花虽娇俏,可枝丫繁茂,就会阻了他的脚步。
“让厨房给她送碗补汤。”
魏璋猛地扯开衣摆,花盆倒下,待开蓓蕾重重磕在地上。
寝房里,薛兰漪想着晚上要给魏璋补生辰的寿桃,歇不住,起身去了厨房。
待到膳食准备妥当,经过墙角时,见百合倒在地上。
她蹲身去扶。
“姑娘腿脚不便,莫要累着了。”柳婆婆忙搀扶她坐到廊椅上,又把百合花扶了起来,怕姑娘多心安抚道:“花盆许是昨夜哪个瞎了眼的婆子踢倒的,不过花儿看着倒好,姑娘不必担忧。”
“是呢。”
很奇怪,薛兰漪这两日没有管这盆花,不施肥不浇水,它自个儿反倒生得极好,外层花瓣都绽开了。
仿佛花魂回来了。
是不是预示着她的少年也回到她身边了?
薛兰漪不觉嘴角勾起笑容。
柳婆婆瞧她满面红光,端了补汤给她,“世子担心姑娘累着,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补汤,姑娘终于守得云开咯。”
薛兰漪对魏璋突然的关心尚且不适应,迟迟没接汤盅。
柳婆婆挑眉示意她往院子里看。
春燕等几个婆子正被五花大绑往外丢。
“世子还特意吩咐青阳大人彻查崇安堂,把那些个欺负姑娘的婆子都丢出去家法处置,世子这是给姑娘撑腰呢。”
薛兰漪猜测大约就是春燕给她下的情药,才导致昨日种种。
魏璋怎容得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
但无论如何,他有在向着她,薛兰漪心是暖的,端过汤汁一饮而尽。
到了下午,许是昨夜冲撞得狠了,薛兰漪隐隐腹痛。
不过说好要给魏璋补寿桃的,总不能再食言,便硬撑着把寿桃蒸上了。
本是掐好时间,等他回来整好趁热吃。
可她坐在回廊下,一直等到亥时,天上的月儿圆了,也不见魏璋回来的身影。
同一片月光下,疏影堂的人也未眠。
魏宣坐在廊凳上,冷白的月光沐着他,周身覆了一层寒霜。
周钰坐在魏宣身边,帮他读那封在溪水里盘旋一夜的信。
魏宣才知道这五年漪漪过得是怎样担惊受怕的生活,又受了多少磋磨。
他心里最骄傲的小郡主落在这纷乱尘世,受尽了欺凌。
可能已经麻木了,爱哭鼻子的姑娘提起这些坎坷经历,竟是如此镇定。
魏宣的眼眶泛酸,微闭上双眼,“我要带她离开。”
无论她是否恢复记忆,都必须先带她离开。
她留在魏璋身边,魏璋只会一次次加重她的身心创伤。
越犹豫,伤害就越多。
他要带她去一个安稳平静的地方,养好身病、心病。
至于感情之事,本就是漩涡,她现在不适宜在深陷其中。
一切等她好了,再做抉择不迟。
“你别糊涂!”周钰观望四周,压低声音:“不是你说魏璋现在正盯着我们吗?你带昭阳走,势必要动用你留在京城里的人脉,如此不正咬了他的饵,被他一网打尽怎么办?”
“我已想好办法,明日就可带着漪漪金蚕脱壳,不会牵连太子和你们的,放心吧。”
魏宣拍了拍周钰的肩膀。
他这些年虽远离朝堂,但在朝堂和军中威望和人脉尚在,遑论征西军是他一手所立。
一旦去了西境,魏璋纵然权势滔天,也鞭长莫及。
他现在只需要让漪漪离开魏璋视线两个时辰,只需要两个时辰,离开盛京地界,他就能确保漪漪不再受他所控。
“明日,劳烦你去汜水关接应,还有……”魏宣抬头望月,想到同一轮月亮下的她,声音温柔下来,“我不方便采买,烦你给漪漪准备些衣物,还有她喜欢吃的糖糕,另外配点薄荷油,舟车劳顿,怕她吃不消。”
明日,他会陪她去寻新的生活……
第18章
另一边,薛兰漪也在看月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串脚步声惊醒。
魏璋漏夜归来,走上寝房台阶时,并未注意到靠在台阶旁昏昏欲睡的薛兰漪。
她身子太过瘦小了,整个藏在黑夜里不易被发现。
闻得一缕冷松香,她赶紧扯住了来人的衣摆。
魏璋侧过头,方看清了她。
“你回来了?晚膳该冷了。”薛兰漪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要去小厨房热寿桃。
她并不知道当下已过子时,打了三次更了。
魏璋蹙了蹙眉,“已经用过了,不必麻烦。”
“……”
薛兰漪一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讷讷“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房,薛兰漪终究没忍住,闷声在他身后道:“不是说今晚一起……”
话到一半,肚子先咕咕叫了两声。
她从下午就在做寿桃,忙得什么都没吃,实是有些饿了。
肠鸣声在静谧的房间格外清晰。
魏璋这才忽地想起什么。
他今日与沈惊澜论事到很晚,又在京郊,自然就在驿站随便用了些。
他知薛兰漪平日不是愚钝之人,怎在此事上如此不知变通,非得等着?
先吃后吃,一个人吃、两个人吃又有什么区别?
“以后,不必多此一举。”
“可……”薛兰漪也总不能强迫他在外面饿着肚子,回来同她一起用膳,只得点了点头,“我去熄火。”
怕他回来后等得久,灶上还一直煨着热汤。
薛兰漪悻悻然挪步,刚走了两三步,忽地眼前一黑踉跄半步。
魏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方看清她面无血色,当真饿着了。
魏璋将她抱到了榻上,“一会儿,吩咐厨房送饭来便是。”
说完,取了公文,又要离开。
薛兰漪赶紧扯了扯他的披风,“晚上还要睡书房吗?”
她以为昨晚他们已经打开心扉,不必日日分房睡了。
魏璋却“嗯”了一声,但见她满脸失落,方又多添了一句,“今晚要处理公务会很晚。你早些休息,明日同我去趟元懿公主府。”
“元懿公主?”薛兰漪不认识,正要多问,魏璋道:“你跟着去就是了,其他你不必管。”
“好吧。”
他肯跟讲她自己在做什么,也算一种进步。
总归一切要慢慢来的。
她指了指床榻内侧软枕上叠放的寝衣,“好歹换件寝衣,松快些。”
这个魏璋倒不拒绝,弯腰去取,越过薛兰漪时,她忽地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柔软的唇瓣贴着被风霜吹得寒凉的脸颊。
魏璋下颚紧绷,回过头来,她冲他得逞地笑。
今日她好像红润了许多,也生出了些少时的俏皮和灵气。
恍惚间,魏璋想起她还是昭阳时,也偶然会躲在栀子树后,突然跳出来做鬼脸吓唬他。
那时,她也是这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过,那时她总叫他阿璋弟弟。
纵然他比她大好几岁,她还是爱跟着魏宣叫他弟弟。
魏璋心里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没再跟她搭话,拿着寝衣离开了。
魏璋脚步略沉,心不在焉走着。
路过小厨房外的鱼缸时,瞥见两条鲈鱼在争抢鱼饵。
拇指大小的鱼苗在浪涌中奋力翻腾,最后还是被撕扯得遍体鳞伤。
鱼饵终究会在争斗中被吞没的,这是它的命数。
这个命数甚至有可能明天就会降临。
所以执杆者只要保证大鱼上钩前,鱼饵还活着就行了,断没有对一只鱼饵灌注太多精力的道理。
魏璋沉眸,在夜风中站定良久。
直到鱼饵被鲈鱼吞吃入腹,他缄默着独自去书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