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无月也无星。
观星楼上,魏璋凭栏而立,欣赏着满城漆黑。
“世子,大公子入城了。”青阳在后禀报。
今夜公府纳妾,兵马司和锦衣卫已布下层层关卡,就等窝藏先太子的魏宣露面。
青阳没想到大公子真有胆量来,低眉问魏璋:“我们该做何应对?”
魏璋喉头微动。
白日里的腥甜还未消散,好像长进了他身体里。
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今夜良辰美景,放场烟花吧。”
“什么?”
青阳问的是如何应对大公子,这个答案让他疑惑得惊叫出了声。
魏璋不言,肩头狐裘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青阳一个寒噤,知道自己多话了:“属下这就让兵仗局赶制烟花,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式的?”
“就用库房里的烟花。”
“……”
青阳站在原地,思忖良久,才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大公子曾多次求娶昭阳郡主,每次都准备了盛大的烟火。
可惜没有一次求娶成功,所以这些烟火都被大公子放置在单辟的库房里。
久而久之,大大小小堆积了百余种样式的烟花。
大公子当初曾在丫鬟小厮面前豪言壮志,等娶郡主时,要把这些烟花一次性都放了,请大家看个够。
如今魏宣恐再没机会放这些烟花了。
“也算了了他的心愿。”魏璋微扬唇角,敛衽款步往崇安堂去了。
了了心愿,又何尝不是断了魏宣的念想呢?
入夜,当漆黑天空中第一颗烟花升空,魏宣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为娶漪漪准备的烟花。
魏璋把它们都燃了,也是把魏宣和昭阳过往数十年付之一炬。
烟花燃尽时,世上再无李昭阳,只是薛兰漪。
可是李昭阳正值芳华,何该坠落?
魏宣挽剑疾行于刀光剑影中,避过兵马司、锦衣卫,推开了公府大门。
朱漆实榻门徐徐打开,院中数不胜数的刀枪弓箭齐齐对准了他,恭候多时。
须臾,冷金属碰击声响起,渐次包围了魏宣。
夜幕中,金属火花迸发,映照出飞溅的血点。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夜色中,分不清是谁的伤。
天上,烟花不停绽放,如一朵朵金菊垂丝。
爆竹声掩盖了厮杀声。
公府内院,唢呐声堪停。
喜婆和端着合卺酒的丫鬟们候在门口。
薛兰漪自一顶青衣小轿走出,掀开车帘,漫天烟火争相映入眼帘。
璀璨光华照亮了整个府邸,也照亮了薛兰漪红妆明艳的脸。
“世子真有心!老婆子在京中待了十年,见识过不少宫廷夜宴、贵府娶妻,从未瞧见过这般盛大的烟火呢!”
柳婆婆扶着薛兰漪的手,贴在她耳边打趣:“姑娘算是把世子调教好了。”
“妈妈休要胡说!”薛兰漪顰眉,耳际悄然漫出红霞。
柳婆婆说得也非全无道理,云谏是真的一日胜一日好了。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日夜里入睡时,他总不自觉地拥住她,头埋在她颈窝不肯松开。
最后还是薛兰漪热得不行,强行掰开了他锁在腰间的手。
但很快,睡梦中的他又从身后贴了上来。
虽然他有些行为让薛兰漪无法理解,但薛兰漪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心正重新被她填满。
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会越来越喜欢她的。
思量至此,薛兰漪莞尔一笑,“只希望纳妾礼莫出岔子就万事大吉了。”
魏璋身边没个细心的丫鬟婆婆伺候,所以昨日也没人跟她讲纳妾礼要注意的细节事项。
国公府这样的大家族必定规矩忌讳颇多,可莫因为她懵然无知惹了宾客笑话,亦或是再得罪老太君,将来岂不更难处?
心里诚惶诚恐,走向大堂的脚步就越发谨慎小心,不敢错漏半分。
刚踏出去两步,喜婆就拦住了她,“姑娘,直接去寝房就好。”
“不用去大堂给老太君敬茶吗?”
“……”
喜婆眸光晃了晃,赔笑道:“老太君去瞿檀寺给大公子祈福啦,您直接进寝房吧,莫让世子等急了。”
“好。”薛兰漪混混沌沌的,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寝房。
身后隐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和嗤笑声。
推开房门,屋里不见宾客和司仪,也没有预料中的热络氛围。
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丫鬟挑开珠帘。
内室,魏璋端坐在榻前,玄色长袍上染了一层寒露,与平日别无二致。
只有案几上两根红色喜烛,才略微显示出今日的与众不同。
毕竟只是纳妾,魏璋无须穿喜服,她也一样,只能穿一件鹅黄色襦裙。
想来,这辈子再没机会穿凤冠霞帔,等心爱之人骑白马迎娶了。
满怀期待的眼在看到一室平静时,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可能人总是不知足、不甘心的吧。
得到一些,就想更多些。
姑娘家私心里总是希望自己的婚仪能盛大隆重,受千百人祝福的。
薛兰漪站在原地缓了须臾。
身旁喜婆扬声:“新人敬酒,长奉主君!”
丫鬟为她和魏璋各自递了一盏酒。
见她讷讷的不动,喜婆在她身侧提醒,“姑娘接酒啊。”
“哦。”薛兰漪回过神,想着应是要喝交杯酒了,轻提裙摆,欲坐到魏璋身边。
喜婆吓了一跳,慌忙拽住了她的胳膊,暗自摇头。
接着又道:“新人叩首,敬主如天!”
随即,丫鬟们端了蒲团到她脚边。
薛兰漪此时才反应过来她需得跪在魏璋面前敬酒,恭恭敬敬谢主君恩典。
这才是妾该行之礼。
她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拜天地、敬父母、交杯酒都是夫妻之仪。
她是妾,没有资格与他合卺的。
所以方才在屋外,她问要不要给老太君敬茶时,被人嘲笑了。
他们在笑她托大吧。
薛兰漪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望向魏璋。
魏璋分膝端坐上首。
他素日最讲尊卑贵贱,所以夫为主妾为仆,纲常伦理,天经地义。
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是蹙了蹙眉。
“姑娘在犹豫什么?莫让主君久等!”
“等敬了酒,再在妾书上押完手印,礼就成啦!快谢过主君呀!”
喜婆丫鬟们生怕触怒了魏璋,纷纷催促道。
寝房里,竟热闹起来。
魏璋深邃而略显疑t惑的眸一瞬不瞬盯着薛兰漪。
此时,窗外一声炮鸣。
薛兰漪寻声望去。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散落成星海,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这是今夜最大的烟花,名为满天星,寓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也是她最喜欢烟花。
好歹,他还送了她这一夜的星辰。
既然选择了他这条路,就与人无尤,亦无中途撤退之理。
慢慢走,有朝一日,他总会主动扶起她,与他并肩的。
薛兰漪深吸一口气,屈膝拜下。
没人注意到在她犹豫的漫长时间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暗自扣住玄色衣摆。
在她应承的那一刻,长指悄然放松了。
这一点,连魏璋本人都不曾察觉。
鹅黄色裙摆徐徐垂地,纤纤玉手将金盏递到了他眼前:“妾敬……”
“昭阳不跪任何人!”
清朗的声音倏地响彻寝房。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横在薛兰漪身前,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未及反应,大掌反手将她拉到了身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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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刻着囍字的金盏轰然落地。
平砰——
清酒倾洒,溅在魏璋黑色官靴上。
金属寒声颤颤。
在场丫鬟婆子险些惊叫出声。
但很快,上首的森森威压又叫众人噤了声,不敢呼吸。
薛兰漪讶然抬头,看到了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背影。
魏宣一袭青衫遍布伤痕,箭伤、刀伤交错,甚至肩胛处还插着一根断掉的白羽箭。
箭入皮肉,血顺着箭柄不停滴落。
他却好似全然不曾察觉,挽了个剑花,抵住魏璋的胸口,“放漪漪离开!”
剑尖刺破皮肉,丝绸上晕开一朵血花。
然魏璋不见痛苦之色,目光不疾不徐落在伤口处,“兄长可是世人皆知的温恭良善之人,怎的也做起强抢弟妾的勾当了?”
几不可闻一声的蔑笑,寝房外随即杀气铮铮。
埋伏在公府的锦衣卫和兵马司已经赶到了,持刀将崇安堂围得水泄不通。
魏宣是武艺卓绝,但京中埋伏上千,岂能轻易让他逃脱?
何况他还想带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