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薛兰漪听懂了老太君的意思。
老太君想让薛兰漪做这盘棋上的棋子,亲自去圣上面前告发魏璋。
有她在朝堂与魏璋周旋,拖住魏璋,胜算才大。
可若她去落这一子,就必然暴露于圣上和大臣t面前,不管能不能扳倒魏璋,她都再无活路可言。
薛兰漪面色僵硬,后退了半步。
老太君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她,“你怕了?吾儿孤身闯军营,娶回一尸首时,可未有一丝退缩,你欠吾儿的拿什么还?”
无可否认此时此刻的薛兰漪是有些怕死的。
她与魏宣阴差阳错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再相见。
她一直幻想的是救他出京后,他们去西境重新来过,此生再不分离。
她还没有亲口跟他说一句“愿意嫁给他”。
她还笃信他们是有将来的。
她若去拉着魏璋共沉沦,那她和阿宣就真的阴阳两隔了。
可她不去的话,放眼大庸朝,还有谁敢为了阿宣,去与大权在握的魏璋对峙呢?
又有谁会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只求阿宣活呢?
薛兰漪微闭双眸,深吸了口气,“若明日夜空升起孔明灯,便是我愿遵从老太君的意见。”
“老身希望你能真心悔过,弥补过失。”老太君在薛兰漪身后道。
薛兰漪依稀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昨晚,魏璋也说过让她悔过。
她到底要向多少人忏悔呢?
薛兰漪一时五味杂陈,不想多论,只屈膝道:“今日占用血灵芝之事,还请老太君按家法处置我吧。”
今日她被请来老太君住所,是因为不敬尊长,占用了血灵芝。
若她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回去,不跪不罚,魏璋定会起疑。
还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为好。
“你倒懂事。”老太君听懂她的意思了,扬声:“柳儿,薛姨娘目无尊长,带她去在院子里跪上半个时辰了事。”
“喏!姨娘请!”
柳儿听老太君语气稀松,没有重罚的意思,便带着薛兰漪绕过回廊往后院去。
薛兰漪心不在焉跟着她,两人在一棵百年皂角树下顿步。
“眼看要下雨了,姨娘跪在此处,省得淋了雨。”柳儿和善,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姨娘放心,倒也不必跪足半个时辰,奴婢过会儿去园子里远远瞧着,若世子回府,奴婢会来知会姨娘,姨娘有个跪过的模样回去好交差就是了。”
“柳姑娘有心了。”薛兰漪摸了摸袖袋,她并无什么贵重物品,遂将一方自个儿珍藏的云锦绣帕赠给了柳儿。
“姨娘客气。”柳儿屈膝以礼道了谢。
绕过回廊,脸却立刻沉了下来,转手将帕子丢在了地上,“好歹跟在世子身边,也算半个主子,竟这般寒酸!”
近身伺候老太君的人谁还没见过云锦不成?
“世子手缝里漏点风都够她富足,她定藏着不少好东西,不舍得赏你罢了!”小梅扭着腰走过来,捡起帕子嗅了嗅,其上一股子媚香味。
显然,这薛姨娘就是靠这种手段勾了世子五年不曾娶妻纳妾的。
小梅眼中酸色一闪而过,将帕子递回给柳儿,“你把这帕子卖给马棚那几个汉子,他们就喜欢这骚浪味儿,许能换一锭碎银子呢。”
“你倒提醒我了!”
那些个马夫最爱收捡女人贴身之物,见了这劳什子岂不魂都勾没了?
柳儿目露金光,这就要走,又回头看了眼树下跪着的薛兰漪。
“你放心,我帮你看着。”小梅拍了拍柳儿的肩膀,嘴角挽笑。
天边一声惊雷,蓝白色的电光在小梅脸上忽闪……
崇安堂,青阳正撑伞出门,恰见魏璋漏夜归来。
此时,天下起了蒙蒙雨,魏璋未撑伞,玄色大氅上挂满水珠。
青阳疾步上前,给魏璋撑了伞。
“老太君回来了?”魏璋边走边敛起微湿的衣袖。
青阳原本正是去往疏影堂的,“说是昨个儿姨娘取了库房里唯一一株血灵芝调理身体,害得老太君缺了一味药材,老太君正怒火攻心,请了姨娘去问话,这一问就是三个时辰。”
青阳将怀里的锦盒呈到魏璋面前,“属下琢磨着世子私库里还有一株雪灵芝,就擅自做主准备送去疏影堂平一平老太君的怒,好歹把姨娘接回来。”
此时,天边又轰隆隆雷声作响。
魏璋站在垂花门前,眺望远处黛色山峦,连绵起伏的山脊与低压云层渐次相接,挡住了月色天光。
山雨欲来。
魏璋沉吟片刻,“不必去接。”
“这……”
老太君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青阳有些担忧。
魏璋摇了摇头,负手进屋。
薛兰漪又不是什么知轻重之人,怎会占用什么血灵芝?
只怕夺药是假,想借机与老太君商讨救走魏宣的事是真。
戏将至高潮,这会儿子把她接回来,戏可不就断了?
魏璋缄默琢磨着,走到书房外,抬了下手指示意青阳,“你去一趟沈府,请沈大人过府一叙。”
“沈大人出城去查杀害祁王的凶手了,连夜去的。”
青阳也是方才出府办事,遇到沈惊澜快马加鞭出城。
青阳忧心忡忡望着魏璋:“说是圣上那边十分重视此事,给了沈大人一道口谕:令三司六部全力配合沈大人查案,不可阻拦沈大人调用任何文书和官员,务必将凶手缉捕归案。”
“圣上对这位叔父倒真是感情甚笃。”魏璋面色寻常,感慨一句,去书房办公务了。
到了戌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魏璋才从书房出来,推开寝房的门。
屋子里空落落的,未焚香,亦未摆饭。
魏璋站在冰冷冷的外间怔了许久,脑袋里一时木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一会儿,吩咐影七:“备膳。”
晚膳是薛兰漪上午就准备好食谱吩咐厨房做的,另外还剩了一笼她昨日亲手做的兔儿包。
魏璋孤身坐在楠木圆桌前,敛袖取了只包子。
白胖胖的兔子在他掌心里龇牙咧嘴,横眉怒目。
魏璋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昨夜跪趴在他身上的姑娘,和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
“姨娘还没回来吗?”嘴比脑子跑得快。
影七“嗯”了一声,“还在大公子那屋。”
倒是乐不思蜀了。
魏璋将包子丢回了笼屉里,“把饭菜撤了,热一热。”
“本……本来就是热的。”影七指着还在冒烟的鸡汤和笼屉,“厨娘刚做好的。”
魏璋掠了他一眼。
影七一噎,垂下头将饭菜撤下,端回了蒸锅上。
魏璋出门,在廊下透了口气。
已是二更,公府下了钥,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鸟兽都知道回巢了。
魏璋负在身后的手微蜷。
“世、世子,姨娘不知所踪了!”
此时,青阳冒着雨气喘吁吁跑进院子。
虽然世子说了不必急着接姨娘,但此时电闪雷鸣的,万一姨娘有个好歹,下面的人也担待不起。
青阳于是派人悄悄去疏影堂打探一番,得到的消息却是姨娘早就被放回来了。
可青阳从疏影堂一路找回崇安堂未见人影。
青阳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院里的人属下都一一盘问过,无人见过姨娘!”
魏璋眉心轻蹙,“老太君亲口所言放姨娘回来了?”
“这……”
青阳一个下人即便有心当面问老太君,老太君哪能见他?
他无非能找门房打听一二。
魏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种毫无逻辑的问题,摇了摇头,负手走进雨幕中。
青阳亦步亦趋撑着伞。
到了疏影堂,院子里已漆黑一片。
雨幕细密如织,四周了无人影。
只有门房双手插袖,缩在屋檐下躲雨。
黑压压的身影从旁掠过,似阴云罩顶。
门房猛然惊醒,但见世子步履如风进了内院。
此时积雨已没过鞋底,每一步涟漪顿生,玄色衣摆亦洇湿大片,整个人比平时更加阴冷。
门房心头凛然,猫着腰跟了上去:“世子,老太君已经歇下了,您在客厅稍等,容小的先行禀报。”
世家大族最讲规矩,哪有儿子擅闯母亲寝房的?
门房担待不起失职之罪,连连抹着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
魏璋未搭理,径直走到老太君寝房外,方叉手为礼,“母亲,儿子身边离不开薛姨娘伺候,母亲若是问完话了,还请将人归还。”
屋内无人回应。
老太君正躺在榻上小憩,见着隔扇门外清朗身姿恭敬折腰,面上浮现一丝愠怒,索性调转方向对着墙闭上了眼。
李昭阳是不知廉耻之妇。
魏璋又何尝不是把镇国公府的脸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