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一场大战,所有人都忙,都需要粮草周转。
若是赢不了,全家都要被抓回去,逃不过一个死。
他尽心竭力了,死在了大胜之后的第十天。
天,亮了。
“啪”的一巴掌,打的刚回来的云令政偏过头去。
蒋淑兰满心欢喜的从大周赶回来,想要见一见云霆风,他们相互陪伴了半辈子,从落到兴,再到落。
如今,她只能看见他的一座孤坟。
“那是你父亲啊你个逆子!”
蒋淑兰满脸眼泪,怒不可遏,又是悲从中来。
漫漫大雪,她甚至都找不到那坟是在哪里。
“生你养你的父亲,他死了之后,你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不给他。他生前尽心尽力,死了之后,你就这么草草了事了?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对得起云家的列祖列宗吗!”
几乎是嘶吼。
在这前城主的府衙内院之中,蒋淑兰摇摇欲坠。
她为此,甚至还带来了一百二十多岁的韩仲景,就因为两人还算是聊得来。
她还带来了许多吃的,想着给相伴半生的人,做一顿好饭。
他应该很久没有吃家里的味道了。
没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去把你父亲找出来!你要给他大葬。他不能在这种地方,成无主孤坟。我带着他上帝都,我要将他安置在云家的祖坟!”蒋淑兰怒吼。
云令政面色淡漠,垂眸看着外面的暴雪:“这次大战,死了很多人。不只是我们一家,没了父亲。很多人家,流离失所,很多孩童,父母双亡,成为孤儿。”
“你带着他上京,你怎么带?拿什么带?是不是分军队人马给你?”
蒋淑兰不敢相信他口中会说这种话。
“只要天下不合为一,还会有更多的人死。父亲为了今后不再有人死,而先身士卒。今日莫说是父亲,他日我死,也可给我一座孤坟,或将我弃之,随水飘零。”云令政收回眼,看向了蒋淑兰。
蒋淑兰吃惊的看着云令政:“对你来说这么难吗?只是让你分人出来让我把你父亲带回去,对你来说,都这么难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你跪下!”
她失声怒吼。
南绛上前,扶住蒋淑兰:“伯母,你不要生气,你先冷静下来。”
“我怎么能冷静,死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跟我丈夫的儿子,在他自己亲爹死了之后,随手将他埋葬,连墓碑都没有立,你要我怎么冷静啊?”蒋淑兰哭的几乎都要背过气去。
云令政只回头看了蒋淑兰一眼,便转身离开。
蒋淑兰喊着“站住”,一时怒上心头,直接晕了过去。
萧天策冲上来,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分人马出去,把自己的父亲安置去,怎么了?”
云令政抬手,手上落了许多的雪。
这是一场暴雪。
会死很多人。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将士兵调去。且不说现在是大战重建之后,需要人手,死的也有不少军将。
且看马上要来的大灾。
他开这个头,以权谋私,否则下面的官员,就不会在听他的了。
当权者,唯有铁石心肠,比下面的任何一个都干净,方能在乱世乱局之中,震慑四方。
萧天策被气的转身就走。
云令政看着掌心积蓄的雪,缓缓握紧拳头。
再睁眼,他仰头看天,低声开口:“与天斗,其乐……无穷!”
第1669章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当官的是保护百姓的,为百姓谋划的,不是搜刮百姓的!云大人,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当天,就有官员跟有钱的富商来质问了。
云令政收回眼,声音冷漠:“大灾之年,又遇到战火,现在一切平静,暴雪又至。如果你独善其身,你们独善其身,国危矣。你们这些踩在百姓头上的富商,官员,赚得盆满钵满,可以不给百姓分一杯羹,但总要给他们一条活路吧,你们说呢?”
云令政下令,要求所有百姓,放弃死伤的亲人,开始转移。
所有丧葬一切停办,更要求富商拿出银钱。
还有官员,要求州府将库房开启,共同抵御风雪。
这在大家眼里,简直是笑话一场。
为首的富商上前:“我老父如今死在家中,银钱是我自己赚的,我凭什么听你的?那些百姓管我什么事儿,我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云大人自己解决不了这些难题,就开始要挟勒索下面的人,未免可笑了些吧?皇帝也没有在大灾之年,强制要求我们这些富商捐赠银钱来救济百姓的道理!”
明晃晃的就差问一句。
你算什么?
云令政没回应,而是看向了州郡大人:“让你将所有的百姓聚集起来,你做了吗?”
“如大人所言,死伤过多,百姓们安葬自己的家人,需要废些时日。大战都已经过去了,这雪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所以……生死是大事,死后若不能周全,不能体面,那活着的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人总是想要给过世的亲人一个好一点的归宿地,起码安葬,起码奔丧。
云令政看向了富商:“百姓缴纳赋税,国力强盛,你们在国力强盛的基础上赚的银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无百姓,无国家,无国家,无你们,无你们手中的银钱?天灾战火,山河破碎重整之际,当初在国力强盛是你们吃喝,这时候你们就想着自己了?没有当初西洲的富庶完好,有你们富贵的份儿?你若说你一分一毫都不是依赖西洲的强盛赚取的,你的银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今日,你们便不用出银钱。”
富商们有些无法应答。
有钱人自始至终觉得自己赚的银钱是自己的本事,跟国有什么关系,跟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那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连自己家人的喜丧之事,一切停办,听你调令?”
云令政垂眸,淡声开口:“本官,有这个资格。”
他看向了州郡。
州郡开口:“云大人的父亲,云霆风大人,先前跟着长子云大将军抵抗军队。之后,有连手五子云江澈,运送军粮。这一场战争之中,云霆风大人,是保证了州府百姓粮食,军队粮食不愁的重要枢纽。他前几日因公殉职,累死在了一堆堆的公案跟前。”
富商们是没想到的。
再战火纷飞的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但是他们这些州县的粮食是没有缺少的。
并没有像是其他起兵造反的军将管辖,因为百姓没有吃的,开始反抗。
“那又怎么样呢?”富商们冷哼。
州郡开口:“云霆风大人无丧葬大办,只草草埋葬,尚且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生死是大事,是大事。
中原人最忌讳的,就是死后成无主孤坟。
富商们看着云令政:“到时候在迁坟就是了,总归你们这样的累世官宦,不一样的。可我们说到底是百姓,若是不搭理自己家人的丧葬,把家人随意安葬,那可能都没有机会再重塑坟墓!”
“云大人说了,云霆风大人,不迁坟,不立碑。一切,以眼下大局为准,等大局定下之日,风雪过去之后,山河重塑那天,云霆风大人依旧葬在这里。”
谁不希望魂归故里。
富商们听闻,忍不住去看云令政。
他们知道,这是云令政的手段。
可是没想到,他会狠心拿自己殉职的父亲来要求。
庭下,云令政收回眼,问他们:“怎么样,我够这个资格要求你们了吧?”
即便是有气,他们还能说什么。
上位者以身作则,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还口口声声是为自己,为百姓。
他们能说什么?
现在多说一句,都是要被后世人戳脊梁骨的程度。
“我没话说,但是银钱是不可能拿出来的。”
一个个的纷纷点头。
云令政也没有在逼迫,只应了一声,好。
只有上面的人做出表率,下面老百姓,才能听从。
只有上面的都开始放弃,下面的百姓,也才能心服口服地跟着一起。
云令政道:“人死了就死了,活着得要好好活着。那就从你们这些富商开始,舍弃那些已经死病的家人,开始往我说的地方迁,一刻都不准停。”
“但是兵力有限,有一部分人的最后听天命了。”
云令政转身,白色的大氅落了雪。
他眼底沉静如冰:“壮年男女先行,若有无父无母十岁以下孩童,无人带,则留最后再走。把精力,全部用在保全青壮年者上。其中,年五十岁以下年长者,且先留下。”
这是要放弃一部分人的,六十岁以下已经丧事劳力的人。
他们要节约粮食,全部供给给青壮年。
就连孩童,也开始被排在了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