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好。”齐妤领到自己的任务,即刻上工。能力不行,态度满分。
一时之间厨房里只剩洗菜哗啦啦的水流,塑料盒被打开的脆响,刀刃快速落在食案上的有节奏的哒哒声。
间或夹杂齐妤“这样可以吗?”、“这个摆这里咯?”、“Siri 说三种水果泡的时间不一样,陈 ri 你说呢?”的询问,以及“哇,你调的麻酱好香,我晚上要吃香油和麻酱两个蘸碟”的夸赞与暗示。
陈均师傅巡视案板检查齐妤的劳动成果,点头肯定乖徒,干得很好。
又说:“剩下没什么了,你出去休息吧,我把火锅料炒了。”
“OKOK。”乖徒学艺的心不是很强烈,转身就走,临了忽地想到什么,问,一会儿人多,需不需要准备一次性拖鞋?
陈均单手把着锅柄,绕圈热油,头也不回,“要的,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在玄关柜里,你找找,辛苦宝宝。”
放入姜蒜和葱头的热油在锅里爆得噼里啪啦,齐妤迈出的脚步收束在厨房门口,心脏停止了一瞬。
偏罪魁祸首一无所觉,交代她把门带上,别呛着她。
齐妤没应声,关了门出去。
宝宝?陈均刚才叫她……宝宝?!
齐妤神游地走到玄关,机械地打开柜门,一次性拖鞋整齐地码在盒子里。
一双、两双……
——辛苦宝宝。
耳畔再次响起那似安抚又似指令的话,鼓噪的电机声里,男人尾音轻到齐妤怀疑她在幻听。
是幻听……吧?假的吧。
慌乱无措的人下意识攥紧手指,拖鞋的塑封袋在掌心发出细碎的轻响,拉回齐妤颤微微、飘忽不定的心。
三双、四双……
不是她幻听就是陈均口误。
一定是。肯定是。必须是。
要知道长大以后,这么些年,陈均再没有这么叫过她。
五双、六双……
要来几个人来着,齐妤忘问,陈均也没告诉她。
算了,不干了。
齐妤被魔音绕耳、回响不绝的四个字吸干了力气,她要罢工,一会儿让陈均自己来。
厨房里隐约能听到锅铲翻动的声音,齐妤把自己埋进沙发。
苍天啊,给她个坑躲一躲吧。
准是地暖温度开得过高,空气变得粘稠。
齐妤耳朵好烫,脸颊好热,心跳砰砰锤击胸口,她快要透不过气。
干嘛突然这样,真是讨厌。
陈均,讨厌。
这个意外如同一个 trigger,不由分说把齐妤推回那个尘封已久的夏日。
记忆中那年夏天格外热,说好的下午陈均和她一起做冰棍,齐妤到隔壁却找不见人,陈爷爷说陈均同人打球去了。
六岁的齐妤踩着带辅助轮的粉色自行车,沿着马路牙子颇为费力地骑到广场边的篮球场。
车框里装了两瓶 AD 钙奶,一瓶带给陈均,一瓶是齐妤自己的,喝到一半吸管被咬扁。
隔老远齐妤就看到了陈均,瘦小的一个,在太阳底下奔跑跳跃。
“陈均!陈均!”齐妤脚动刹车,狂捏车把旁的铃铛。
篮球场上的几个男孩子同时回头,都是汗涔涔、晒得鲜红的脸。
有人认出齐妤,用手肘拐拐身边的人,“你妹又来了。”
陈均早在齐妤没叫他时就看见她了。
原因无他,这条街上只有齐妤骑车动静这么大,毕竟四个轮儿的,四驱嘛。
陈均喊齐妤回去,“这么热你跑出来干嘛?”硬邦邦的质问。
“陈均,我们回去做冰棍。”女孩回之以软乎乎的请求。
她想,陈均估计是忘了,他们昨天说好的,还好她记性好,可以提醒陈均。
陈均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我们在打比赛,想吃冰棍你自个儿上超市买去。”说着从兜里掏钱给齐妤。
齐妤手背到背后,摇头不接,“我在这儿等你,你玩完我们一起走。”
为了表现出自己并非全然无用,齐妤自告奋勇,“我帮你们计分!”
齐妤数学总拿满分,她对此很有把握。
“在这儿等我?!”陈均闻言音量都变大了,“这里这么晒,晒伤了有你疼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齐妤不服气地撅嘴,陈均有些小瞧她了,她去年晒伤就没有哭,今年大一岁,更加不会哭。妈妈买的芦荟胶香香的,只有晒伤了才能涂。
有男生见齐妤不愿意走,怪腔怪调地笑出来,“喂,你没看出来吗,陈均不想带你玩。”
齐妤生得玉面粉团,男生伸出黑乎乎的手作势掐齐妤的脸蛋,被半路横出的手一掌拍开。
陈均语气不善,“别碰她!”
“不是吧陈均,这么较真,维护你的跟屁虫妹妹。”在场的几个男生闻言哄笑作一团。
陈均把篮球往地上一砸,朝他们冷冷道:"她不是我妹妹,还有别叫她跟屁虫。"
齐妤没注意到他们的争论,她遇到了麻烦,自行车的轮子卡进了场地边缘的渠里,任她怎么使劲也推不出来。
“陈均陈均陈均陈均陈均!”她一连串地呼叫陈均来帮忙。
陈均朝齐妤那边看了一眼,篮球触底反弹在空中被他拦截,他把橡皮球抛给同伴,“我不玩了,你们玩吧。”
不理会他们“欸别啊,他开玩笑的,没有恶意”的挽留,擦着汗走向齐妤,“走,回家。”
齐妤虚眯着眼抬头看陈均,炽阳晃眼,压根看不清他的脸,她可怜巴巴道:“陈均,我车卡住了,你帮帮我。”
陈均瞅了眼轮子,让她先起来,接着把自行车轻松地抬到一边平地上,拍拍座椅,“好了,上来吧。”
齐妤一指球场上还齐刷刷盯着他们动向的一伙人,问陈均,“你不打了吗?我可以等你的,我不催你。”
陈均叉着腰,不看齐妤,说:“没意思,不打了。”
“好吧。”齐妤相信了,转而很高兴,乐滋滋去牵陈均的手,“我们回家!”
“嗯。”陈均垂着眼应。
如火骄阳不遗余力炙烤着大地,两人不慌不忙打道回府,齐妤骑自行车行在里侧,陈均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在外侧。
“陈均,我们回去做冰棍吗?”说好了的,以防万一,齐妤又问了一遍。
陈均点头,“做。”
“好耶!”得到肯定回答的人高兴到举起双手,片刻后发现了件不得了的大事,“陈均,你看!我可以双手离开把手,我太厉害了!”
许是女孩笑得太开心,陈均突然不想看见她整天傻乐没头脑、被人说了还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踢了踢车后轮旁边的辅助轮,嘲笑她,“骑个宝宝车就高兴成这样。你是宝宝吗?”
听不出讽意的人理直气壮地承下这个名号,“我是宝宝啊。”
车铃被她按得叮铃铃响,完美诠释了主人无忧无虑的开心。
女孩一张小脸被晒得有些汗噗噗的,陈均看了须臾,伸手在她脑门上一刮,“宝宝……”他咀嚼着这个词,片刻后喃喃道,“笨蛋才对吧。”
那天下午太阳鲜艳得像他们冻进冰箱里的橘子冰棍。
只可惜心急吃不了冷冰棍,橘子冰棍的美味只能明天品尝。
那天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去超市买了雪糕。
不知是不是有意报复齐妤打扰了他打球,吃完雪糕,陈均翻出螺丝刀,卸下齐妤自行车后的两个辅助轮,美其名曰要教她骑会真正的自行车。
陈均拆的时候,齐妤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恨不能像刘奶奶家的金毛元宝嘤嘤撒娇,求陈均不要拆她的轮子。
陈均真狠心,不管齐妤如何求他都面无表情,三下五除二地拆完两边。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被魔法师拉长的橡皮糖,一个粘着一个,歪歪扭扭地在地上爬。
齐妤在前头战战兢兢地当复读机:“陈均陈均陈均,我要摔了我要摔了我要摔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陈均扶着尾架,被吵得头疼,“不会摔,我扶着的。”
陈均纳闷,明明他当初学车很简单啊,上去蹬两圈就会了。
他苦思冥想出一个要诀,告诉齐妤,“你眼睛盯着前面,看向远方,不要总想着你那俩小轮子。”
车头歪歪扭扭,齐妤的声音也跟着扭曲,“陈均~你一定要扶稳~千万别放手~”
“嗯呐,我,你还不放心?”
地上影子慢吞吞地爬,时不时的,前面的影子出声确认后面影子的存在。
“陈均,你扶着的吗?”
“扶着的。”
“陈均。”
“在。”
“陈均。”
“嗯。”
“陈均?”
“…………”
“陈均!!!”
“在在在。”小祖宗,嘴没停过,光是说话他就已经口干舌燥了。
“不许松手哦。”胆小的人第 N 次的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