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舍不得女儿高中出国,她怕齐妤出去就不回来,不要她这个妈妈了。
齐妤彼时不过 15 岁,正是自以为成熟、什么都懂、不喜欢被安排的年纪。
她能知道李叔叔对她的好,也清楚母亲的期许和担忧,可那会儿的她判断事情只有黑白两面泾渭分明。她有自己的坚持,不想承他们的情,认为那样做是对不起她爸爸。是以她婉拒了李叔叔的好意,说她想自己考。
她参加了德才在那年暑假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前来参考的学生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考现场。考试有四门,语文、英语、数学和物理。
德才教研组出的题难不说,题量还很大,考试时间几乎不够用,齐妤却答得很顺利。草稿纸上的演算痕迹和试卷上一样工整,甚至还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放空发呆。
最后一堂考完,漫步在绿树成荫窗明几净的校园,齐妤畅想自己即将在这里度过的为期三年的高中生活,同时遗憾,要是陈均也在就好了。
这里的蝉鸣鸟叫,她想和陈均分享。
金秋九月,新学期伊始,齐妤去学校报道。去往学校的那条主干道车流拥挤,往前走愈发水泄不通,齐妤干脆下车步行过去。
一路上都是新鲜热闹的场景,穿着鲜亮的学生和家长们,不少在校门口写着「秋光为序,共启新章,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下合影留念。
齐妤顺应气氛也拿出手机给校门拍了两张。
公告栏前人头攒动查看分班表,齐妤绕了一圈属实挤不进去,最后还是路过的老师顺走了她。
年轻女老师哗啦啦翻动手里订好的花名册,把她带到 7 班。虽然和预计有偏差,齐妤倒也接受良好。无所谓班级好坏,在哪儿都一样。
只是她在 7 班没待上一会儿,那个老师又匆匆赶来,说不好意思,同学,你是分在 2 班的,这边跟我走。
齐妤又稀里糊涂地到了 2 班。
明明是一个不甚重要的小插曲,仅仅因为老师当时太忙看岔眼了而已,奇怪的是,齐妤心中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2 班和 7 班的气氛俨然不同。
7 班学生来了不少,早就认识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叽叽喳喳,十分热闹。初来乍到没熟人的就低头玩手机,善于社交的开始社交,把不熟的人聊成熟人。
2 班人虽然没到齐,却相对安静很多,大家看书学习玩手机,连聊天都没 7 班热络。
齐妤从后门进去,面前正好有空位,倒数第二排右边靠墙,她赶紧弯腰轻步走过去坐下,有样学样也从书包里拿了本包了书皮的《笑傲江湖》看。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班主任说要发新书和领校服,同学们比昨天来得多了些。齐妤怕迟到,早早就离开家,司机开车送她到学校。
吃完刘阿姨打包好的早餐,齐妤坐在座位上发呆。突然,一个皮制书包“咚”一声,重重放在了她桌上。
齐妤诧然抬头,首先看见的是抱胸的双臂,再往上,一个梳丸子头的女生正杏眼圆睁地瞪着她,见她望过来,下巴一抬,不客气宣布所属:“同学,这是我的位置。”
齐妤先是想,这个女生眼睛好大好水灵,长相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神情那么倨傲。
然后才想到,不对啊,昨天开学第一天,我在这里坐了一天了都没人,怎么就是她的位置了。
齐妤想什么便说什么,“我昨天来的时候,这里没人。”
女生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我昨天有事没来。”
“你初中也是这个教室?”齐妤不等她回答,很快否认了自己,“不对,初中部在隔壁。那……你是高一留级生?”
“你问那么多干嘛,赶紧起来!”女生不耐烦催促。
齐妤费解,莫名其妙。
这座位怎么就是她的了?教室里明明还有些其它空位,她为什么不去。
这时候,几个明显和这个女生关系亲近的同学听见动静围了过来,“管诗云,怎么了?”
第10章 青春期观测记录(2) 座位PTSD & 非主流ick
叫管诗云的杏眼女生不答,就那么双手抱臂站在桌前。有人给她镇场子,她俯视齐妤的目光更加盛气凌人。
管诗云朋友们明白过来,瞬间把矛头对准齐妤。
“喂,你是新转来的吧。”
我是新来的。
“初中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们。
“你换个位置吧,你坐了我姐妹的位置。”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不可理喻。
“……”
“诗云初中三年一直坐这个位置,大家都知道。”
原来是教室不同,但要求座位相同。这么执着于这个座位,难道她的信仰是“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好声好气给你说,你不听是吧。”
如果你们所谓的好声好气是指口水乱喷,抱歉,我的确不听。
几人自认很讲道理,没想到一通说完,坐在那儿的人一声不吭,便有些生气。
她们七嘴八舌还想继续,班主任端着搪瓷茶缸从后门进来,清清嗓子,还没发话,全班瞬间安静。
围在齐妤桌边的人作鸟兽状散,管诗云狠狠白了齐妤一眼,提着她的包转身就走,那包的背带如同鞭子,差点甩在齐妤脸上。
齐妤很轻很缓地呼出口气,平复心情,无比感激班主任这时候进来。
她实在想不通,怎么就发生了刚才的事。
这和她期待的校园生活的开场完全不一样,无厘头到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暑假在校园闲逛时的畅想碎了一地。
如果管诗云好好说的话,齐妤是愿意让座的。可管诗云没给她这个机会,女生直冲面门的愤怒和命令的姿态把齐妤架在了那里。
齐妤吃软不吃硬,谁不是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她虽少与人争执,却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就此向无理之人妥协。
像她爸爸说的,小鱼宝贝,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要怕事,出了任何事情都有爸爸替你担着。
那时她才五六岁,爸爸的大手能完全包住她的藕节小腿,爸爸的肩膀能让她站得又高又稳,足够她把祈福木牌挂在高高的枝桠上,上面她画了一家人的简笔画和爱心,最底下是三根毛的陈均和两个冲天羊角辫的她。
在懵懂天真的年纪,爸爸的话像一粒种子悄悄埋进她心里,给她源源不断一往无前的勇气。她知道,在大海游累了,还能游回属于自己的鱼缸,也许不大,但足够庇护她。
直到——
直到有一天,鱼缸碎了。
能为家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无能为力自己人生海上的那片风暴,早早离开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教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只偶尔传来班主任喝口热茶,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哈——”的品味声。
齐妤无心看书,撑着下巴看前方不远处的漂亮背影——管诗云匆忙中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齐妤突然想到一句被无数文青奉为圭臬、当作精神支柱的话——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这句话不是出自村上春树。原出处不可考。
很多人误以为这句话这是村上春树写的,在村上春树金句大赏中常见得其身影。多荒谬。怕是村上春树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写过这段话,直白的,非主流的。
齐妤过去对这种网红句子无感,她讨厌无病呻吟。
然而当下,在她与人单方面发生冲突心跳平复后,望着当事人背影发呆时,这句话意外跳进了她的脑海。
像是对她傲慢的讽刺:说无病呻吟到底谁在无病呻吟?
人生就是一场大型打脸现场——她的潜意识竟然违背她的意志,企图用这句话安慰不屑这句话的她。
她也想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么?可以冷静地一脚踢开无用的纠缠,听起来的确不错。
该死的。
齐妤感到挫败。
她不停告诉自己:我没错,不是我的错,不要怕,齐妤,这都不叫事儿,没什么的,不要再想了。
不争气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努力抑制,没让“矫情”的水汽成形。
那天中午放学齐妤没在学校食堂吃。早上走去学校的路上,她注意到外面那条街上有很多饭店、文具店,她在外面吃,顺便买些学习用品。
吃饭很快,买东西也用不了多久,可她一直在校外晃荡。
齐妤给了自己一个中午的时间,重新把自己武装成铜墙铁壁。
回到教室,意外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管诗云坐在她的位置上。
女生背靠墙,二郎腿朝着过道,正和周围的几个好姐妹聊天,不知道聊到什么,开心地笑起来。
见她进教室,女生耀武扬威般换了个腿跷着,也不理她,转头继续和人聊天,只是笑声更愉悦了。